九、九回肠(第9/17页)

我站在房门口拿不定主意,屋檐上猛地跳下个人影,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是小武。这半年多来,他现身得少,也不像过去时喜欢跟我嬉笑玩耍,化为人形的样子,神情总多少带些沉闷,今日尤其是板着脸色:“你尽快想个法子脱离这里吧!”

我一时不晓得他的话什么意思:“什么?”

“我叫你尽快离开这里。”小武语气强硬地又重复一遍。

“离了严家?去哪儿?”我更糊涂。

“不是严家,是离开江都,一直往南走,越远越好。”小武的表情,一点不像开玩笑。我懵了,又觉得有点好笑:“离开江都?怎么可能?我们家、我爹娘都在这里……”

“继续留在这里的人,都活不了。”小武说到这话时,外间天空隐隐有雷声震作,像是又要下雨了,我呆在那里:“是因为疫病还要死人么?”

小武抬头去望望天,竟叹了一句:“我不可泄露太多,知道大难临头,这方圆百里的灵狐妖鬼,但凡有能力的,都已经尽数南逃,你最近难道没觉出,就连这院子里也清净多了?”

他这一说,我才想起,往时这庭院因为有井龙神的灵气招引,所以总会聚拢一些形迹奇特的小精魅,即使有那只凶狠的鬼车鸟在时,它们也照来不误,直到去年冬,子儿的出现发起鼠患,这些精魅就迅速少见了,最近除了家里这些人事闹哄哄外,不留意时,这些生灵怪异也已无声无息地绝迹已久。再有误入饿鬼道时,无行僧人所求春阳的那些话,莫非所指的都是同一回事?

我心惊胆寒地问:“还有什么祸事能比疫病死人还多?”

小武却摇摇头,突然他好像看见什么似的,说了一句:“这家的大人要没了。”

“哎?”我又一愣时,就听见远处那厢院子里传出震天的哭声:“老爷——”、“爹——”

我顿时明白了,撒腿朝严家老爷所居的院子跑去,一进院门,里面明灯摇晃,正有个大夫从屋里走出来,韩奶奶送着出来,已是老泪纵横的模样。

我白日里才经历完弟弟的死,一时强压下去就为了赶路回严家,不曾想严家竟也发生这事,听那同样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心里原压着的悲痛又止不住了,眼泪一时涌出,韩奶奶送完大夫看见我,也忘了责备,仍用衣袖掩着脸哭着进去了。

我随她身后也进屋去,只见那挑起帐子的床里,被子从头到尾盖了一个人,二夫人、大少奶奶、二少爷都哭倒在跟前,还有她们两位贴身伺候的丫鬟和婆子也都哭着,只是单不见大少爷。

二夫人忽然对大少奶奶骂道:“若不是大少爷在外面做那见不得光的事,气得老也这样,老爷康康健健一个人怎会说去就去了?”

大少奶奶不敢反驳,只是哭得更凶,这时外面有人一迭声大喊跑来:“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奶奶……”

二夫人听到气得跳起来大骂:“没规矩的东西!这是什么时候?敢在这儿撒野……”

门帘子一挑,进来的却是麻刁利,他才不理会二夫人的骂,只急着跟大少奶奶说:“大少奶奶,大事不好了!大爷被收进牢里了!牵扯人命,怕是要判个死罪!”

大少奶奶听了几乎就要昏过去,幸得二少爷和丫鬟在旁边扶住,半晌才睁开眼道:“先不是赵师爷说改了账本,收得二千两便可了事么?”

麻刁利跺跺脚:“说起来是和那菜市里卖鱼的李成相关,他最近新死了的老婆,娘家那边几个叔伯兄弟,都是先前跟大爷一起插手公粮买办一项,他们帮着跑腿,前、去年的几批米、面就是他们去乡下四处收了来的,其实都是水泡烂了的坏粮,大爷就照旧让管账的买办师爷按上等的收了,再把仓里好的拿出去卖了不少,他们这伙人自然也跟着赚了不少,去年随大爷去庄上的时候吃酒不还误杀了人?当时也遮掩过去了,他们也说得好好的,无论如何不会供出大爷的名。这回北方打仗,上头筹军粮为头等大事,这事查出不对,就责令真的认真办起来,原本确如赵师爷所说,账子重做一遍,再在重要关节人身上打点一番,也就混得过去,可现在这几个人却不肯真的出来顶罪,今日不就在衙门吵翻了天?大爷把原本的话咬死不变,那些人也没辙,可府太爷不知怎么听见人说李成知道点这事,因为当初他老婆就帮着这些人藏银子,还拿出去放点给别人使用,收点利钱,现在李成老婆跟他吵架,一时想不开跳水淹死了,他老婆的家人正要告他呢,就一起拿了他来审问,他怕老婆家这些叔伯说他逼妻致死,于是上了公堂就先把他知道的,老婆几番帮他们收多少银子,去年庄上死人又是什么始末,或七七八八外面传的、里面说的,全部添油加醋都讲了遍。现在府太爷只信他的,也不信大爷的和那伙人了,于是都收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