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奈何包(第8/11页)

这些声音?我的头脑疼痛欲裂,恍惚之间能够最后忆起的一摸似曾熟悉的战栗,是陡然打从心底生出的寒意,这些声音……无数大小扭曲的混沌头颅在黑暗中拥挤叠压,比蒲扇还大却枯瘦无肉的长甲干手伸到我周边,不断发出嘶哑低沉的闷声:“饿……给我吃的……”那些嘴有的只有针眼大,饥渴煎熬的眼眶里都是恨不得吞噬一切的光——饿鬼?我仅存的一点意识想到这两个字时,窒息前最后的昏暗彻底盖过我所有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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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地浮在虚空,没有了听觉、嗅觉,只感觉到一点点似有若无的烟气一样幽幽的风在飘动,眼睛好像也被蒙住,只有透过一条不宽的缝隙看到西斜边遥远处,如落日殷红漫散的黄昏云霞,一行延伸无尽头的焦灼残垣断壁,燥土硬石偏地差陈……那是什么地方?

眼角边都是黑暗,我是死了么?脑中空白,只忆得最后一幕惊悚,在暴风雨之中被那神情扭曲之人推进深潭,我在混沌暗涌里求生挣扎……现在却连指尖都失去知觉,难道我已成了没有躯壳的魂?头脑里像裹着一团乱线找不到头,断面连接不上,更无从想起。

毫无征兆地,西角边上原本静怠的黄昏天,霎时间无数道电光白雷交错,那急雨就如大盆倾注而下,但雨色看来十分特异,待仔细看去,那淋淋密密下的竟俱是无数尖刀利刃,顿时有一些怪异的“嘶嘶”声隐隐在我四周围极度不安地涌动,我的耳朵好像有点恢复过来,但仍没有四只存在的感觉,怎么办?我随着漂流,就要进入那刀雨火海的境地去么?怎么办?我模糊之间心中生起烦恼,忽然,一个并不大而又清晰沉稳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是微尘众宁为多不……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则非世界,是名世界,何以故。若世界实有者则是一合相,如来说一合相则非一合相……合相者则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着其事……”

声音有时如洪钟,有时又被那些“嘶嘶”的怪声掩盖,好像是佛经?我曾不止一次听过寺庙里的僧侣念诵这样的句子,我脑子里逐渐有些清醒了,才发觉“嘶嘶”的声音其实遍布四周远近,到处都是。我开始着慌起来,用力挣扎,把手脚乱蹬乱甩,想喊,又喊不出,所幸的是那念经的声音并没止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是无行僧人的声音!我猛然惊觉,没错,他先已进入水潭救那跳水的妇人,现在想必也一样被困在此!他恐还不知我也来了这里,我得喊他,但嘴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我拼命转动脖子,牙齿把舌头都给咬破,血腥味满口,痛楚也使我愈加清醒,身边簇簇拥拥的“嘶嘶”声,围绕那念诵之声,还有夹杂些窃窃私语:“嚼不动,这是出家人的身子……嚼不动……”众多模糊混沌的脸,随时就意欲回转过来把我围扑,都是魑魅鬼怪吧?我又惊又怕,禅师!无行禅师!……念佛的声音一丝不紊有如泰山一般坚定:“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反复念诵这几句,声浪绵绵不绝,周围的“嘶嘶”声有所怯退,我身上的桎梏略有所松。

“月儿!桃月儿!”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依稀像是桃三娘,肯定是三娘来找我了!我心中一阵欣喜,无奈答应不得,急得胸口憋慌。

可就在这时,正前方的半空中突有平地炸雷般响起一个人声暴喝道:“兀那和尚!吵死了!”

一道夹风带电的暗云刹那近在咫尺处显现,霹雳划开了我周身整个黑暗的虚空,风云之中隐约显现一人形,我害怕得闭上眼睛,好半响才睁开一条缝去看时,接连不断的电光一闪一闪照出眼前的情景,这里……是地狱吗?黑糊糊的身影数之不尽在蠕行爬动,其中有的体型尤其巨大,分不清五官的头脸,有的只有一个硕大滚圆的头颅,没脖子和身躯,唯有拖在嘴边一条垂涎的大舌,还有如罹患鼓胀病的大肚子,上方生着一颗小小的没嘴头颅……这些都是饿鬼!我见过的!我才发现自己之所以不能动弹,都是被这些饿鬼所制,它们有大如蒲扇或小如鸟爪的枯手,牵制住我的四肢和头脸,我的眼睛只能从它们的指缝中间看见外面。然在这时,诵经声戛然而止,高处那虽被饿鬼缠身却仍站立身形笔直,手执一串念珠通身隐隐发出金光的,不就是无行僧人?正面对一团汹涌而至的暗云而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