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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泉笑着说:“叮咚你听见了吧?要是爸爸不抽烟,就可以留下了。”他转过来看着我说:“那我就戒烟喽?”
我当时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拎着包下楼梯,楼梯很暗,一个个台阶又不是完全等距离,几乎把我绊倒。我的意思是让刘新泉自己看看,好不好意思待在人家家里,人家恶心得宁可把家让出给他,他还待得下去不。我在二楼到一楼的那组楼梯被刘新泉追上了。大概居民们都在午睡——二中的教职员工终于累到了学生们放暑假,长长的午睡就是他们的奢靡。所以家家户户都很安静,楼梯从六楼到一楼空旷得起回音。他追上我,把我抱住,烟臭的嘴硬贴上来。我怕吵醒邻居丢人,一声不吭地挣扎,也许我的鞋跟踢疼了他,他把我推倒在地上,甩起皮鞋就踢。你能信他曾经也是个文人吗?他曾经也给我拽过拜伦、雪莱,也用七颠八倒的文言文给我写过情书吗?你是想不到的。你从楼上奔下来,叮咚跟在五六米之后,哭哭啼啼。对于我的女儿,这无疑是世界末日。真为难了我十一岁的孩子,一个可憎的父亲,可毕竟是父亲,父母相残,受伤最重的是她。你并没有去还击刘新泉,而是先抱起我,查看我是不是被伤着了。你看见我捂住小腹,看见我的米黄连衣裙前摆上留着男人的脏鞋印,突然转身,似乎要去抓刘新泉,但在你转身的刹那他已经窜到楼梯下。楼梯的门口框着一个盛夏的下午,逆着强光他是个黑极了的影子,刚才伤害别人倒把他累着了,他大幅度喘息,喘得全身一沉一浮。抽烟,喝酒,跟无数不爱的女人闹情爱,掏空了他。你轻声问我要紧不要紧,又对叮咚说,照顾好妈妈,就朝一楼追去。结果发生了什么?刘新泉在你刚转身时就拔腿跑了,是吓跑的。
回到家我在卫生间洗了脸,梳理了头发,但还是不愿意出来。这一面的我实在不堪,跟课堂上教你们爱中国文字和语言美的丁老师太不一样了。这个被烟臭的嘴贴过的被肮脏的脑子惦记的女人简直是那个丁老师的阴影,一团扭曲暗淡的影子。你不放心了,轻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问我:“没事吧?开开门……倒了一杯冰橙汁……”现在回想起来,有很长一个阶段你在私下里不叫我丁老师,也不敢用手机里的称呼“心儿”,你把称呼含混掉,直接说事情本身。滑稽的是我天天教你们“主谓宾”,教你们“代词、介词、连词”,可在那段时间,你跟我说话常常没有主语和宾语。我开了门走出卫生间,你和叮咚担心地看着我,又互相看看。你们两个人年龄相差六岁,却是一模一样的无邪无辜。我叫你回家,向你道歉,补习补成这样,真对不起你。你非常知趣,把书本整理好就离开了。晚上你发来短信,说自己父母都有饭局,想问我和叮咚愿不愿意一块儿吃晚饭,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半亩园”。我说还是去我父母家吃冷面吧。在父母家我收到刘新泉的短信,说今天的事全都怪他,他操之过急,希望我的气消了以后好好考虑他的复婚提议,他还会再来看我和叮咚。我明白他是会再来的。假如复婚谈判彻底谈崩,他怎么可能白掏三万块钱呢?就是为三万块钱他也会再来找我。万一我不如他了解的那么硬气,那么高贵,赖下那三万块,他也要从别的方面捞点本回去,以他油嘴滑舌的“爱”,加上那笔对我来说数目巨大的钱,他不信他一点本都捞不回。我后悔当时忘了把钱从楼上给他扔下去,现在好了,给他留下了个重要事由需要收尾。
这就是天一毫无音信的那一周发生的事。
我带着你和叮咚从父母家离开的时候,天一发来短信,说对不起,他不该跟我生气。我又吃惊又懵懂:原来他在跟我生气?什么原因?我怎么不知道?此刻他为生气反省,那么就是跟我和解,原谅我了。从我惹他生气到被他原谅,整个过程我都是浑然无知。无论如何,和解就好,我不想追究让他赌气又让他原谅的始末。我打开车门,坐到方向盘前,脑子里想的是刘新泉再回来我该怎么办,所以我没有回复天一的短信。毕竟那么多的事让我头疼啊。他在亲戚家所有的不顺心是我后来知道的:他的远房表叔需要家教不假,但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看管他孩子的孩子王。天一每天十四小时看管那四个超生的孩子,原以为他们的父母生意太忙,结果他们日夜忙在麻将桌上。他跟我赌气的原因,我也是后来知道的。原因出于他的臆想:我鼓励他去义乌打工挣钱,是为了让你跟我贴身补习。他在情绪失控时把这叫做“喜新厌旧,移情别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