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巫的墓碑(第5/12页)
石头被固定在一个黑色金属扣环中,扣环像个爪子,上头盘绕着别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蛇,但有好多个头。伯蒂心想:这会不会就是杀戮者在日光下的样子呢?
他走下山,抄了近路——穿过巴特比家上头缠结的常春藤(坟墓里传来巴特比一家咕哝的声音,他们要睡觉了),继续走啊走,走啊走,穿过栏杆,进入陶工之地。
他一边大叫一边四处张望:“丽萨!丽萨!”
“早上好啊,你个呆瓜。”丽萨的声音响了起来。伯蒂没看到她,但山楂树下的确多了一片阴影。他朝那边走去,阴影在清晨的阳光下如珍珠般透明闪亮,像个女孩子,长着灰眼睛。“我正睡得香呢。”她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的墓碑,”伯蒂说,“我想知道你想在上头刻什么。”
“我的名字,一定要刻我的名字。一个大大的E,代表伊丽莎白[2],就跟我出生时逝世的那位老女王一样,还要一个大大的H,代表赫姆斯托克。其他就算了,反正我也认不全字母。”
“日期呢?”
“征服者威廉1066年。”在晨风拂过山楂树的轻响中,她的声音很悦耳,“再加一个大大的E和一个大大的H。”
“你以前有工作吗?我是说,在你还不是女巫的时候。”
“我洗衣服。”死去的女孩说。话音刚落,早晨的阳光洒满了这片废弃之地,伯蒂又成了孤身一人。
现在是早上九点,万物沉睡,万籁俱寂。伯蒂铁了心要保持清醒,毕竟他身负重任。他已经八岁了,坟场外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那么可怕了。
衣服,他需要衣服。他通常身披一块灰色裹尸布,在坟场里这么穿是挺好的,和石头、阴影的颜色一样,但若到坟场外的世界去,这么穿就很惹眼了。他需要融入外界。
老教堂的地下室里倒是有几件衣服,但伯蒂不想去那里,即使在白天。他已经作好了向欧文斯夫妇解释的心理准备,但他不想向赛拉斯坦白。一想到那双黑眼睛冒出怒火,或更糟糕的情况——显露出失望,他就会满心羞愧。
在坟场尽头有栋园丁的小屋,一栋小小的绿色房子,散发着机油的味道,里头放着一台老旧的除草机,锈迹斑斑,长久未曾使用,此外还有各种各样老旧的花园工具。当最后一任园丁退休后,小屋就弃置了,那时伯蒂还没出生。
后来,管理坟场一事由坟场理事会和当地坟场之友组织的志愿者接管。从四月到九月,理事会派一人来锄草和清扫道路,每月一次。
小屋门上有把硕大的挂锁,以防内部的东西丢失,但伯蒂早就发现小屋背后有块松动的木板。当他想独处时,有时就会进入这个小屋,坐下来静静思考。
他知道小屋的门背后挂着一件劳工穿的棕色夹克,被遗忘或弃置在那里好几年了,此外还有一条沾满绿色斑斑点点的园丁牛仔裤。裤子对伯蒂来说太大了,他把裤腿卷起,直到露出脚来。他又用棕色的花园用绳给自己做了条皮带,绕在腰上。角落里有双靴子,他把双脚踩进去,可靴子太大了,还结了一层厚厚的泥巴和水泥,连拖着脚走都难——他迈了一步,可靴子仍粘在小屋的地板上。
他先把夹克从松动木板的间隙推出去,接着自己也挤了出去,再穿上夹克,卷起袖子。他觉得一切进展得很完美。夹克衫有大大的口袋,他把手插进口袋,觉得自己很帅。
他走向坟场的大门,透过栏杆向外望。大街上,一辆公交车隆隆驶过。一辆辆车,一家家店,人声嘈杂。他身后是一片凉爽的绿荫,长满了树木和常春藤:那是他的家。
心怦怦直跳,伯蒂走向了外界。
阿巴纳泽·博尔杰一辈子见过各式各样的怪人,如果你有一家和他一样的店,那你也有机会得以一睹。他的店铺地处老城区狭窄密集的街道上——有点像古董店,有点像二手店,也有点像当铺(连阿巴纳泽自己也说不准是哪种),引来了许多奇怪的人,有人想买东西,有人想卖东西。
阿巴纳泽·博尔杰在柜台上买进卖出,不过在柜台后的里屋他有更好的生意。那儿会收购来路不正的东西,然后悄悄转手。他的生意就像冰山,表面上只是一家脏兮兮的小店铺,而表面之下另有乾坤,这正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