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监禁 2 失落的记忆(第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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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新的幻象。”

我盯着灰白的天花板,以避开神甫的目光。她的问题总是如此单刀直入,更像是陈述事实,如同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当然,她是否真的知道我并不确定。我知道的只是自己能瞥见别人的某些念头,或者被并非我自身的记忆所唤醒。但神甫不只是个先知,她能运用自己的能力。每次她来到牢房,我都能感觉到她的思想绕着我的脑海盘旋。之前我一直拒绝跟她说话,但我不知道在她面前自己还能够隐藏多少。

“没,只是大爆炸而已,跟以前一样。”

她的双手开开合合。“我来了二十次,有些事你一直没告诉我。那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只是大爆炸而已。”

我看着她的脸,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在牢里待了太长时间,与世隔绝,我已经生疏了,我如此想道。而且,这个神甫神秘莫测。我试图集中精力。她的脸几乎和我的一样苍白,整个面部冷漠无情,衬得脸上的烙印尤为显眼。一块紧绷的红色烙印位于前额正中,除此之外她的皮肤和磨过的河卵石一样光滑。很难说她有多大年纪。如果只看过她一眼,你可能会认为她和我跟扎克一样大。然而在我看来,她要老上几十岁,因为她的目光是如此凌厉,浑身散发的力量如此强大。

“扎克想要你帮我。”

“那就告诉他自己来。让他来见我。”

神甫笑了。“守卫告诉我,刚来的那几个星期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到了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你真的认为他会来看你?”

“他会来的,”我说道,“他最终会来的。”

“看起来你对这一点很有把握,”她说,微微仰了下头,“你确定想让他来?”

我永远不会向她解释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河水“想”往下游流吗?我又能如何向她解释,扎克需要我,尽管我才是关在牢里的那一个。

我试图转换话题。

“我还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说,“你认为我能做些什么?”

她的眼珠一转。“你和我很像,卡丝。也就是说,我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不管你承不承认都一样。”

我转而尝试战略性妥协。“大爆炸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很遗憾,关于那场四百年前发生的事你能给我们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表示怀疑。”

我能感觉到她的思想在我的脑海边缘刺探,就像陌生的手抚摸在我身上一样。我试图模仿她的高深莫测,拼命禁锢着自己脑中的想法。

神甫又坐下了。“给我讲讲那座岛。”

她说这话时很平静,但我必须掩饰震惊的心情。我的念头如此轻易就被她看破了。仅仅在数周以前,也就是最后一次到城墙放风之后,我刚开始见到关于那座岛的幻象。起初几次我梦到了它,也曾怀疑过这些海洋和天空的景象并非有预见性的幻觉,而仅仅是狂想,是关于开放空间的白日梦,以抵消每天面对灰白四壁、窄床和一把椅子的单调现实。但这些幻象来得越来越频繁,细节清晰,前后连贯。我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场景,也明白自己永远不能提到它。如今,在牢房里压倒一切的寂静当中,我的呼吸声听起来十分明显。

“我也看到它了,你应该很清楚。”她说,“你会告诉我的。”

她在刺探我的思想,而我无处可藏。这就像看着父亲给兔子剥皮:当他把兔皮剥落那一刻,里面的东西全都露出来了。

我试图封闭脑海中关于那座岛的景象:城市隐匿在火山口内,房屋在陡峭的边缘鳞次栉比。灰白色的水流向四方,在锋利的地表岩石上刻下凹痕。我能看到所有这一切,无数个夜里我都在梦中见到它。我会尽力保守这个秘密,就像那座岛守护着位于火山口的秘密城市一样。

我站起来说道:“我没见到什么岛。”

神甫也站了起来。“你最好期盼没有。”

*

当我们再长大些时,父母对我们的审视更加严密,扎克也是如此。对他来说,我们一天不分开,他被认为是欧米茄的嫌疑就多一天,阻碍他获取在阿尔法社会中的正当地位的日子就又延续了一天。因此,我们两个全都徘徊在村庄生活的外围。其他孩子去上学时,我们在厨房桌子旁一起学习。其他孩子在河边一起玩闹时,我们只能两个人玩,或者远远跟在别人后面,模仿他们做的游戏。只有离得足够远,其他孩子才不会冲我们喊叫甚或扔石块,这样一来,孩子们唱歌时,扎克和我只能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旋律。回到家之后,我们试着还原他们的歌曲,在缺漏的部分填上我们自创的歌词和乐谱。我们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到处都充满了质疑。对村子的其他人来说,我们起初是好奇心关注的目标,之后发展成彻底的敌意。一段日子之后,邻居间的窃窃私语越变越响亮,最后变成了怒吼:毒药!怪胎!骗子!他们不知道我们中间哪一个是危险的,所以对我们的鄙视不分伯仲。每次村子里又有双胞胎出生,之后被分开,我们两个久而未分的情形就更加显眼。邻居家的欧米茄儿子奥斯卡左腿只长到膝盖,他在九个月大时被送到欧米茄亲戚那里抚养。我们常常看到留下来的小梅格,独自一人在她家的篱笆院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