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7页)
瑞德丽心不在焉,低头向自己一瞥:“我想我现在不是了。”她咽下口中的食物,感觉一阵悲痛刺痛喉头。她放下食物,小声说:“就连我也变了形。你也是。”
“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瑞德丽看着那张细致、难以捉摸的脸,脸上带着陌生的嘲弄阴影。她问,因为那问题和答案似乎都非关个人而遥远:“那至尊呢?这么多世纪以来,你都在为谁弹奏竖琴?”
岱思几近突兀地倾身向前,搅动火势渐缓的火堆:“你知道该问哪个问题,也知道答案。过去已经过去,而我没有未来。”
她的喉咙在灼烧:“为什么?你为什么背叛佩星者?”
“这是猜谜游戏吗?我愿意交换答案。”
“不,不是游戏。”
两人再度沉默。瑞德丽啜着酒,感觉全身上下的割伤、肌肉拉伤和瘀血都一一复苏,阵阵作痛。她喝完杯中的酒,岱思又替她斟满。不知为什么,瑞德丽在他面前感到自在,仿佛两人一同坐在相同的黑色空洞的悲伤中。她打破沉默说:“他已经杀死过一个竖琴手。”
“什么?”
“摩亘。”瑞德丽动了动,避开这名字带来的渴盼,“伊泷的父亲。摩亘杀死了伊泷的父亲。”
“伊泷。”岱思音调平板。瑞德丽抬头迎视他的眼睛,他笑了起来,双手紧握着酒杯。“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跑进黑夜的原因。在这一整片混乱中,你认为那件事重要吗?”
“重要!我继承了易形者的力量——我感觉得到!如果我伸手碰触火焰,我可以把它握在掌心。你看……”也许是酒精作祟,或者是因为岱思的漠然、因为自己的绝望,瑞德丽变得莽撞。她伸出一只手,手掌弯曲,动作化为无形,抚摸一股火焰的热度和弯弧。火光闪映在岱思眼中,照在他倚靠的岩石的线条和凹陷上,沿着古树的树根流转。瑞德丽让那映影轻轻穿越思绪,心思紧随色彩和动作的每一次转变,紧随火焰低熄又自虚无中燃起的每一度神秘变幻。那是种陌异的质地,啃噬黑暗,永不灭绝。它的语言比人类更古老,它是个易形者,在瑞德丽注视它的同时摸索她脑海的形状,充满她的双眼,使她看见一片叶子落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流动燃烧的裂痕。自她内心深处,一股火热的理解从休眠、没有法则的身世中一跃而出,做出回应。火焰光亮、无言的知识填满了她,轻轻的毕剥声变成一种语言,无尽的编织迂回成一个目的,火的颜色就是世界的颜色、她心智的颜色。她碰触一舌火焰,将之如花朵般置于手心。“看。”她屏息说道,并在内心的惊异打破自己与火之间的联结、使两者分离前,合手熄灭,也灼痛了自己。那朵微小的火焰熄灭后,夜色再度降临在她四周。她看见岱思的脸:没有动静,难以解读,双唇微启。
“又一道谜题。”岱思低声说。
瑞德丽把手掌按在膝上揉了揉,因为尽管她小心持火,手心还是有点痛。一丝理智的风轻拂过她脑海,有如来自北方山峰的冷空气;她打了个寒战,想起什么,慢慢说道:“她要我握住火,她的火……”
“谁?”
“那个女人,那个冒充爱蕊尔·伊姆瑞斯五年的女人。她来找我,说我们是亲戚。不过我已经猜到了。”
“麦颂把你训练得很好,”岱思评论道,“可以成为御谜士的妻子。”
“你也曾是御谜学士,你告诉过他。我真这么会猜谜吗?除了背叛和悲伤之外,谜题还能带来什么?看看你,你不只背叛摩亘,更背叛了我父亲,还有全疆土所有信任你的人。再看看我,要是别人知道我跟谁有亲戚关系,还有哪个安恩贵族敢开口要我嫁给他?”
“你正在逃离自己,我正在逃离死亡;显然御谜学的信条也不过尔尔。只有头脑和心地像以西格珠宝般无瑕的人,才有耐心守住那些信条。五百年以前,亟斯卓欧姆找我去俄伦星山时,我就已对谜题的价值有所评断。我以为全疆土没有任何东西能打破亟斯卓欧姆的力量,但我错了。佩星者的生命具有坚不可摧的信条,他违抗那些信条伤及自己,他逃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没有保护,没有竖琴——”
“你的竖琴呢?”瑞德丽惊讶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