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6页)
“瑞德丽,你要不要回家一阵子,去看看他们?你用不了几天就能飞到家,之后我们再到某处碰头——比如赫伦。”
“不要。”
“我把你拉到又热又满天灰尘的通商大路上,不停地烦你要你易形,又让你落进亟斯卓欧姆的手里,还在你孤身面对御地者时跑掉——”
“摩亘。”
“然后,当你掌握了自己的力量,一路跟我穿过内地荒野到俄伦星山,我又跑到荒原上,一个字也不说就抛下你,害你在整个北方到处找我。你带我回来之后,我连话都没跟你讲几句。见赫尔的鬼了,你怎么还受得了我?”
瑞德丽微笑:“我不知道。有时我也纳闷。然后你就用带着疤痕的手摸摸我的脸,读透了我的心。你的眼睛认识我。所以我跟你走遍全疆土,不管是光脚还是冻得半死,诅咒太阳或寒风,或者诅咒我自己,因为我竟傻到爱上一个在夜里连张让我容身的床都没有的男人。有时我也诅咒你,因为全疆土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能像你那样叫我的名字,我这辈子一直到死,都会竖着耳朵等着听你叫我。所以,”瑞德丽对一语不发、低头凝视她的摩亘说,“我怎能离开你?”
摩亘俯下脸靠着她的脸,两人额颧相触。他深深望进一只琥珀色的眼,看它流露笑意。瑞德丽拥住摩亘,亲吻他的喉头、胸口,而后伸出一只手挡在两人嘴间。摩亘贴着她的掌心喃喃抗议。她说:“我要跟你讲话。”
摩亘坐起身,深呼吸,往火堆里抛进一根柴薪:“好吧。”
“摩亘,如果那个弹竖琴的巫师又背叛你,你怎么办?如果你替他找到至尊,才发现他比亟斯卓欧姆更狡黠、更迂回,怎么办?”
“他确实既狡黠又迂回,这点我已经知道了。”摩亘沉默地思索,双臂环抱膝盖,“我想了又想。你在朗戈有没有看到他使用力量?”
“有,用来保护那些奋战的商人。”
“那他就不是御地者。他们的力量受到束缚。”
“他是巫师。”
“或是另一种我们不知其名的东西……我怕的是这一点。”他动了动,“他完全没劝达南别带矿工去伊姆瑞斯,连试都没试。那些矿工不是战士,一定会遭残杀啊,何况达南也绝不该死在战场上。他曾说过,等时候到了,他要变成一棵树,站在太阳和星空下。话说回来,他和羿司相识已经好多个世纪了,或许羿司知道没法跟岩石争论。”
“前提是他真是羿司。你会不会连这一点都无法确定?”
“不会。他弹了我的竖琴,就是为了确保我知道这点。”
她沉默不语,手指沿摩亘的背脊上下移动。“嗯,”她轻声说,“那么你也许可以信任他吧。”
“我已经试过了。”摩亘低声说。瑞德丽的手停止动作。摩亘躺回她身边,听松木在火焰中哭泣。他举起手腕遮住眼睛:“我会失败。我无法跟他争论,连杀都杀不了他,只能等他表露自己的名字,但到时可能太迟了……”
片刻后瑞德丽说了句什么,但摩亘没听见,因为他脑海的黑暗处有某个没有定义的东西骚动起来。起初,感觉像是某人碰触他的心智,他无法阻止,便加以探索,那感觉随即变成声音。摩亘张开嘴,急速干渴地喘气。那声音愈来愈大,变成一声声低吼,像是大海的低吼,海水猛扑而来,席卷码头和拖上岸的小船和渔夫的家,然后浪头愈涨愈高,扑上一处峭壁,冲毁田地,冲倒树木,在夜色中发出黑暗的咆哮,淹死尖叫的人畜。他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回应他在赫德国土统治者脑海中听到的那声叫喊。
“不!”
摩亘听见许多混杂的声音,翻腾的黑色洪水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全身似乎布满国土律法的经脉,感觉到那股可怕的巨浪回卷,卷走一袋袋谷物、绵羊和猪、啤酒桶、谷仓和房舍的断裂墙壁、篱笆、大汤锅、耙子、在黑暗中尖叫的孩童。恐惧、绝望和无助的愤怒涌满他与埃里亚全身。一个心智探抓着他的心智,但他与赫德相缚相系,远在千里之外。一只手狠狠地打痛了他的脸,把他震回来,震离那景象。
摩亘发现自己正瞪着羿司的盲眼。他觉得巫师此举太不公平、太不可理喻,火热的愤怒强烈地涌上心头,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只一拳挥去。羿司的沉重出乎他意料,这一拳打得摩亘从手腕到肩膀的骨头全都猛然被震痛,指节皮开肉绽,仿佛打在岩石或木头上。羿司看起来有一点点惊讶,身体摇晃,在倒地之前消失,稍后重新出现,坐在火炉边,手抚着流血的颧骨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