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赐剑(第3/4页)

“这真是遗诏吗?”弄玉目光如炬。

“你什么意思?”

“先帝近来自称‘真人’,如何在诏书中出现‘朕’一词?”

胡亥把诏书抓起来重新看,果然,赵高留下了这个笔误。他看了又看,说:“姐姐不知道,秦国君王的遗诏,过去一向以‘寡人’自称,不论生前怎么称呼都是这样。先帝统一天下之初改称‘朕’,遗诏当然也以‘朕’自称了。”

“我相信先帝不喜欢扶苏,我也相信先帝不想立扶苏为太子,但我不相信他会对一个温吞吞劝谏过他几句的儿子下这么黑的手!”

“大概他想找个儿子陪陪他吧。”

“哼。我看是这句话要他的命:‘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有人就唯恐扶苏当了太子!”

胡亥不说话。

“现在不用担心这件事了,因为你已经是太子了。”

胡亥还是不说话。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难道只有占有我,才能消除对扶苏的恨吗?”

弄玉开始解衣带,就像武士决斗前去掉身上的累赘一样。胡亥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冷笑道:“别看我现在没穿裤子,我比有些穿裤子的人高贵。”

“我是爱过你的。”说出这句违心的话,弄玉的泪水滚滚而下。无论今天的付出有没有回报,可以肯定的是,一千次中也不可能给田鸢一次的东西,就要给这个有豹子嘴的人了。胡亥掀开被子跳下床来,矮胖的身躯在她眼里一闪而过,带着一团让她恶心的黑毛,她闭上眼睛准备忍受。但过了半天,胡亥也没来碰她。她睁开眼睛,发现胡亥面朝墙站着,双手抓着尿壶。

“别看我,”他说,“在别人面前我尿不出来。”

他把尿壶端到远处再憋。弄玉钻进他的被窝不看他,看着墙上的剑,期待着这次卖身能值一条生命。又过了半天,胡亥撒出尿的声音传来了。胡亥系好裤带来到床前,弄玉惊讶地看到他眼里泪汪汪的,手里拿着一张画—几年前胡亥让宫廷画师给她画的像。

“你知道我刚才是怎么尿出来的吗,我是看着这张画尿出来的。你不行,我在你面前尿不出来。”

他把弄玉的衣服抛上床,“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遗诏,对不对?好,说遗诏的事。遗诏已定,我无力回天,但你们可以隐身。”弄玉迷惑地看着他。“没听懂?我说隐身!你家里没有隐身糖浆了吧,但是没关系,我的一句话就是隐身糖浆。”弄玉看见,火光中那张黑豹子脸已经是普天下最美丽的了,“我派一位密使跟你走,他会把我的话带给那些使者、那些当兵的—无论你们干什么,他们都不许看见!然后你们隐身吧,给我跑,跑得越远越好,千万千万记住:永远不要让秦国人看见你们,隐姓埋名,跑出秦国,跑出秦国人的记忆,带着你们的孩子,带着你们所谓的爱,滚!”

“陛下!”弄玉光着身子跪在床上,“我们会永远隐身,像死了一样!”

隐身

她想在见到扶苏时骂句脏话来缓解一夜的折磨,她想说,把遗诏当个屁放掉,她想告诉他,他弟弟其实是多么可怜又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她想对菲菲说,咱们去摘月亮,现在就去。她带着密使奔出咸阳。又是在夜里到达的。她撞开虚掩的大门,但是院里空无一人,好像隐身的不是她,而是那些士兵。她冲进内院,既不见人,也不见灯光,菲菲的床是空的,她一摸,席子上还有热气。玉箫还在那儿,反射着冰凉的月光。她点起灯,在枕头上看见了菲菲的几根头发,菲菲的小被子堆在旁边,小鞋不在床底下,就好像跟他爸爸去乘凉了。她到每一间屋找,在嫦娥和玉兔住过的屋,她在珊瑚床上摸了一手灰,在她和扶苏恩爱过的镜子屋,她在四面墙上看见自己的无数幻影。她在整个大院里找,一边找一边喊:“菲菲!”空旷的大院传来她的回音。回到卧室再找,地上没有血迹,赐剑无影无踪,她往怀里摸,那帛书也不在,也许是丢在胡亥的床上了。跟着她来的那一位,在院里打着哈欠,不像来下达隐身密令的密使,倒像是等着取一封邮件的信使。除了这个人,弄玉不知道跟谁说。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可能都搞错了吧,”密使和蔼得像只蜗牛,“没有什么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