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丹砂和爱情之旅(第5/7页)

这事过后她消失了一段时间,田鸢收到她一封信,说月经第二天她收到了未婚夫从江陵寄来的专治月经期头疼的偏方,和一幅图,画着他们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地方的未来的家,她哭了,她知道未婚夫正在把她喜欢的家具和乐器抬进去,正在院里栽她喜欢的花花草草,正在布置新房,连她喜欢在蚊帐上挂什么样的香囊,他都一清二楚,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她说也许就因为田鸢是个外乡人,她才把持不住自己,她要忘掉那些日子,希望他原谅。田鸢释然,他没有回信,只把心语发向重重雾霭后面他曾经冒雨守望的木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你和江陵的文官,有更多回忆。”然而有一天在街上瑛瑛看见他和另一个姑娘打同一把伞时,她的目光几乎把伞撕破,那正是田鸢在雨中听笙、跟她逛街时打的伞。田鸢预感到什么,就没带那姑娘回传舍。果然,瑛瑛在凄风苦雨的屋檐下死守着。刚进屋,她就扎到他怀里,一边撕他的衣服一边说:“这屋是我的!你少带她们来!”田鸢第一次尝到被女人强奸的滋味,她不要任何前奏,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地坐、坐、坐。田鸢哭丧着脸找蜂蜜,她夺过蜜罐子摔在墙上。事后田鸢撕下上次没用完的布,饱蘸蜂蜜,塞到她体内深处。“别再犯傻了,”他抱着瑛瑛说,“我下个月就要走了。我保证,我走之前,这屋里就住我一个人。”瑛瑛伏在他肩上抽搭起来。他说:“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心,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瑛瑛渐渐平静下来了,她慢悠悠地、坚定地说:“我会用一生来忘记你的。”

田鸢极力克制自己没有说出:“瑛瑛,我真的爱过你。”他哄她穿上衣服,把她拥到门口,天井里的雨水提醒了他,他回屋找出了瑛瑛的伞。但瑛瑛又冲进屋,把自己的伞换成了他的伞,田鸢知道她要留一个纪念,她认为这是永别。她的泪水挂了一脸,田鸢连拍拍她的勇气都没有了,如果他眼里也有泪花,事情就无法收拾。他抢先冲进雨中,瑛瑛跟上来时,他面如生铁,挥了挥手,不敢看她的背影。

瑛瑛又来了。她冒着浇到骨子里的雨丝跑来,告诉田鸢她怀孕了,她在家里偷偷吐,灌凉水,在山路上东跑西颠,淋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个小东西颠出来,它牢牢地黏着她,不依不饶地咬着她,像蚂蟥一样吸她的血。田鸢早就料到这一天,地下堕胎所已经找到了。堕胎是和杀人一样的罪,田鸢把瑛瑛带到那儿,给了他们二十两金子,他们说:“你是江对岸崔家大小姐我认识,堕胎纯属你自愿,不论是否落下病根,不论生死,不许回来找麻烦,更不许报官,否则杀你们全家。”然后把他们眼睛蒙上,用马车把他们拉到真正堕胎的地方。血腥味和药酒味令人心寒,蚂蟥、屎壳郎和一些认不出来的孽障的干尸堆在药柜上,医生的斗笠和蓑衣挂在墙上,它们之间的空当刚好容得下一个人的后颈,要堕胎的女诗人悄悄说,那是一副灵魂挂在墙上。小套间的门帘上沾着血手印,下面有一双鞋,是刚刚进屋的女人脱下来的,没人把它们摆正,它们还保持着走路的姿态,并且被看不见的脚撑满着,在瑛瑛看来,那也是一个灵魂在行走。青烟缭绕的小壁龛,供着玄女娘娘的塑像,假头发上粘着枯萎的凌霄花,彩绘的泥身挂着香炉里飘出来的死灰,她是女人的保护神,然而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分明在说:堕胎是女人的生死决斗。

瑛瑛去了三次,平安地做掉了那个孩子。田鸢发现别的女人进了堕胎所,本来丰满水灵的,打蔫了,本来光彩照人的,没有血色了,而遭了三次殃的瑛瑛没怎么变,他想,可能因为她本来就瘦、就白,也可能,经得住那种血腥气考验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尤物。办完这件事,他将前往别的丹砂矿区,传舍的房间退了。瑛瑛支撑着失血的身体把他送到城门口:“我早就说过,我不会缠着你,再过几个月,我就到江陵去安家了。”田鸢拦住一辆马车扶她上去,说了句客套话:“以后到江陵,到你们家做客。”然后他跳上马背,冲进了浓雾。半年后,他在云梦收到的公文中夹带着由咸阳东南屯骑转到少府、由少府转到云梦丹砂署的一张条子,瑛瑛说:你出城以后,我不知怎么回事,让马车掉头追你,一直追了十里地,当然,你是不会回头看一眼的。田鸢记得当时他在浓雾中策马狂奔,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下!”如果他稍微有点心软,她也许会追上他,他也许会跳下马来紧紧地抱住她,一生也许会有所不同,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