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小木盒(第5/7页)
月底他要去看望桑夫人。这时候田鸢已经被朝廷派往南方巡查丹矿了,桑夫人就住到了百里冬家。大家正在准备百里桑的冠礼,光头从北方带来了一块鹿皮,用来做皮弁。这不是一般的鹿皮,是白鹿的皮。据说白鹿也是一般的鹿变来的,变成灰鹿的时候,它看起来像一头驴,但已经一千岁了,变成白鹿的时候,它看起来像一只羊,但至少一千五百岁了。这一千五百年的白鹿皮花了百里冬一百两黄金,只是为了让儿子关起门来像个贵族那样打扮一天。桑夫人把切开的一块块鹿皮缝成弁,在接缝处缝五彩玉。百里冬则钻研着古代冠礼的细节——清风、黄土、新叶、桃花、沾着青草的木轮、装圣水的铜盆、甘醴、蒲团、竹器……总之是一个没有铁的世界。
他也写书,孩子们在空中城没有写完的故事,被他写下去,并且为了让他这个国王有点事干,把这个岛拖入了战国时代,他这辈子没有打过大仗,在书里可过够了瘾。如意和容氏重建了快乐的青春作坊,因为田鸢当年从阴山带回来的胭脂花种子长成一片花了,她们把花瓣晒干,磨成粉,调上珍珠粉,再调春光和朝露,就成了胭脂。百里桑是最无聊的,听田雨说起那些怪事,就要跟田雨去认识王桂他们。
“还是算了吧,”田雨说,“我总觉得那些人阴阳怪气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思想。”百里桑说。
田雨介绍百里桑时,说这是个诗人,百里桑连连摆手:“我现在已经不写诗了。”有人问为什么,他说找不到什么可写的。王桂从酒杯上抬起头来,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是一双忧国忧民的眼睛,“到外面走一走,你就会找到可写的。听说过这首诗吗——‘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你们诗人就该拿起笔把这些写下来。”
田雨简直搞不清这是不是他认识的王桂。百里桑说:“我不明白,这首诗好像是说,女孩比男孩金贵?”
“哼,”王桂轻蔑地笑着,“你们京城的少爷根本不知道外面的疾苦。”
“你不是咸阳人吗?”
“我老家在定边。我弟弟已经死在长城上了!别看我成天陪皇亲国戚下棋,可我连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去年冬天长城上冻死了很多苦力!我刚才告诉你的那首诗,就是说,生个儿子是拿来送死的,还不如生女孩!”
“我也听说过一首诗,”百里桑说,“七月沙丘,鲍鱼之臭,三月大火,亡秦者胡也。”
“哼,这是齐国人瞎编的,胡人都跑了,还亡什么秦。”
“何以见得‘胡’就一定是胡人呢,说不定是个姓胡的人呢。”
“是啊,”大家面面相觑,“谁姓胡?以前的诸侯王里有吗?”
“如果这真是预言,那还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有人说,“鲍鱼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是腌得发臭的鱼,可在惜字如金的预言里怎么会说这种东西呢?难道某年七月在某一片沙丘上会布满尸体,发出臭咸鱼的味儿吗?”
百里桑说:“这首诗,是我在一片龟甲上看到的。”
“哦?”大家对他更感兴趣了。
“那是我家一个仆人在海边捡来的,巴掌那么大的一片龟甲,上面刻的都是鸟头文,我家有个巫师把它们译了出来。而且这片龟甲碎了以后,文字会完整地出现在每一个碎片上,这说明它不是随便哪个人找一块乌龟壳刻上去的,是真的预言。”
“那片龟甲现在在哪儿?”
“我们家另一个仆人把它拿出去忽悠皇帝,被皇帝砍碎了。”
“可惜呀可惜……”
“要是不砍碎,怎么知道它的神迹呢?”
“碎片留着了吗?”
“我们自己没留着,不过建章宫里有一块,上面的谶语还完整着呢,只不过变小了,要拿水晶球来看。”
“你就瞎编吧,建章宫里存着,我们又看不见,这不是死无对证吗。”
“不是,狗骗你!我姐亲眼看见的!”
“你姐是谁?”
“她是皇子妃!”
“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我父亲以前是赵国的铁官,秦国打进来以后当了一阵子盐铁商,后来连这也干不下去了,国家不是禁私盐、私铁吗,禁到边疆来了,把我们的家产没收了,把我们家拆了,那是黄河边的一座城!用几万人把城墙挖了!我们还坐了一阵子牢,然后被强行迁到这个连肉都吃不上的鬼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