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黑都(第8/13页)
她认定田鸢并不爱她,也看清了前一阵子想入非非的是什么—那只不过是以他为原型塑造的幻影。事到如今,就连为他失眠也不值得了。在睡梦中,她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当子时的钟声响起时,她一跃而起,光着脚丫扑向窗台,一股冷风激醒了她,那声“滚”又刺痛了她。此时此刻,她意识到被人轻贱到这个地步还在迁就他带来的习惯,心中分外悲凉,充满了对自己的痴情的蔑视。她回到床上哭泣,用被子蒙着头。白天那张煞白的、扭曲的脸让她心有余悸,想起他平时的亲切面孔、温柔的抚摸、他的甜言蜜语、他的种种好处,她格外心酸,不管那是用来遮掩狼心狗肺的还是用来戏弄她的,以后都没有了。
在这样的绝望中,一双哀怨的鹿眼睛出现在窗外,一个极尽温柔的声音飘进来:“我错了。”弄玉顶着困劲来到窗前说:“我并没有怪罪你。”田鸢请求弄玉把他骂一顿,弄玉说:“我不会骂人,再说,我凭什么骂你呢。”沉默了一会儿,田鸢诚心诚意地说:“我保证,成亲以前决不动你一指头。”这话听着更别扭。弄玉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嫁给他的了。白天,她既懒得走下一千级台阶,也没有兴趣整理一大堆图。田鸢再来时,她说自己很困。确实如此,她的月经又来了。田鸢伤透了心,过去她总是不许他睡觉。他不知道为什么多少浓情蜜意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为什么她变得如此冷漠,“她是否厌恶我的身体?她还打算嫁给我吗?她那颗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假装冷漠实际上天天想着我?”如果心灵瘟疫还在,这一切就明朗了。
在云公主的窗台上,田鸢一次又一次扑空,他对着紧闭的纱帐,不敢大声喊叫、不敢使劲敲窗户,弄不清她是不是在装睡。他心里狂喊:“你好受了吗?你好受了吗?这样你就好受了吗?你好受我也能好受!”他郁闷透顶,“求求你醒一醒!说句话!否则我会发疯!”他无声地咆哮道,“这是黑楼,人会疯的!”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好,你给我一口缸,我顶着,哪怕里面只装了一粒芝麻我也顶着。”弄玉起夜时看见他在窗台上睡着了。弄玉忘了这僵局到底缘何而起,只觉得烦,她不想从铁石心肠中自拔,没有任何理由,只觉得烦、烦、烦、困、困、困。在厕所里,她意外地看见月经过去了,于是也不困也不烦了。当她回到卧室时,田鸢已经醒过来,双手攀着木窗格,脑袋顶在上面,好像一头关够、饿瘪的笨熊,一个气息奄奄的声音传进来:“没有你,我喘不了气。”
她憋着笑走过去:“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来。”
“为什么?”
“你不是叫我滚吗。”
田鸢像要饭一样伸进手来,于是他们俩的手指头又缠绵悱恻地搅在一起。转眼间天就亮了,弄玉催他快走,然后目送他变成曙光中的一粒黑点。
十八公子
那段时间有了更好玩的事情,孔雀被如意调教得会送信了。“姐姐什么时候回家?”“姐姐想回家就回家。”“那你就天天回家吧。”“不行啊,那样皇帝就不让我回家了。”孔雀的肥肚子在窗户上一拱,一匹树叶飘进来,别提有多可爱了。可就是这只神鸟,在宫里被人射了。皇帝的第十八个儿子嬴胡亥,领着一群人在宫里瞎转,看到池子边有一只“凤凰”在喝水,想凑近看清楚些,“凤凰”吓跑了,那傻鸟还不跑远点,还想逗他们,飞一飞停一停,胡亥搭梯子没抓着它反而摔了下来,让人拿网罩也没罩住它,急了就掏出弓箭射它。弄玉听见楼下喧哗,就到露台上看,看见他们围着孔雀,孔雀在抽搐。她大喊一声“别动它”冲到楼下。孔雀翅膀上插着一支箭。胡亥看到弄玉,惊呆了,说:“你是父皇新收的那个……你就是我姐姐吧?我专程来拜访姐姐,这鸟是我送给你的。”
弄玉一把夺过孔雀,“这是我养的!”
“哦?”胡亥转向随从,“谁射的?他妈谁射的?我查出来打死他!”
弄玉抱着孔雀扭头就跑。
后来胡亥从百鸟园叫医生来给孔雀治,又借口看孔雀的伤情老往弄玉这儿跑,一千级台阶他也不嫌累。
“姐姐,我今天捎来一样东西,这回真是我自己的,不是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