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卷风(第3/7页)

三十七岁的桑儿没想到,小木匠那只不老实的手又长到他儿子身上了。这时候桑儿的水蜜桃脸已经缩成了灰褐色的坚果,胳膊腿被若姜练得像冬瓜一样粗壮,从肘下到胳肢窝,吊着一坨厚实的、没有光泽的、中年的肉,乳房又下垂又鼓胀,像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农妇的乳房一样。这样的身体,让小木匠的儿子迷上了。有一年他特别喜欢亲脸蛋,桑儿那张皱巴巴的脸让他咂咂地亲个没完,让桑儿产生了一分母爱,她三十五岁再次拒绝出嫁时,心里很清楚,最舍不得的已经不是若姜,而是这个孩子了。

这孩子五岁开始学拳术、剑术、马术和弓箭,九岁进入狩猎场。那时,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像亲爸爸,一双鹿眼睛。由于若姜的眼睛也大,丞相误以为这是对的。他的身子骨还没长开,只是比同龄的孩子高、比他们灵巧。看起来,他就像一只大眼猴。在狩猎场,一个郎官摇旗指挥孩子们放箭,谁要是在野猪没走近时吓得放箭,就罚他给一百只弓缠牛皮,九岁的田鸢也不例外。有一门叫“弋射”的功课,是用带线的箭射飞禽,每次把线拉回来后,田鸢的箭上都是空的,郎官很奇怪这个射野猪都能射中眼睛的孩子怎么就射不中飞禽,其实,他知道母亲爱天上飞的东西,总是故意射偏。

他甚至怜悯市场上挤在笼子里的那些掉毛鸡,问母亲:“鸡有心情吗?”若姜说:“心情?这个东西,大概人和动物都有吧。”田鸢便把市场上的鸡都买下来,放养在花园里。它们一个个被黄鼠狼吃掉了,若姜教育他:弱小的动物只配关在笼子里。当她听说田鸢用羊皮鸢从山上飞下来时,吓坏了,又乐坏了,写信给许黻:

“上苍是在补偿我!我一个废人,竟生出这么个儿子!六夫人的公子说‘田鸢他妈是瘫子’,田鸢就跟他赌,背着羊皮鸢轮流从山顶往下跳,看谁变成瘫子,结果六夫人的公子在山顶吓得发抖,根本不敢跳,他再也不敢惹田鸢了。他比田鸢还大三岁呢!”

田鸢特别喜欢飞,喜欢初春的大风像水一样托着他,绿浪在脚下翻滚,喜欢山路上一个养蜂女呆呆地看着他,也喜欢在空中看着侍从的马队朝他下落的方向跑。当时许黻已经是狩猎场的看门人,田鸢飞下来崴了脚会让许黻给揉,他的脚特别肿时,许黻会用针在上面扎很多小眼,用嘴把淤血吸出来。也就在这里,许黻给他看了“黄汤里泡着饼”的世界地图,他说世界不该只有这么大,“从东海往东走,一直走到我的马桶那儿,就有一块新大陆,在实际的旅行中,那地方有三万里远,那是太阳住的地方,我早晚也会去的。”田鸢怕他被烧焦,他说:“不可能,你早晨没看到吗,太阳在东边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热。”田鸢问他干吗要去那么老远的地方,他说:“那儿还没有人,谁去了谁就是国王。”

田鸢四岁时有了个弟弟叫田雨。若姜刚把田雨生下来时,他只有四斤重,后来老是比同龄的孩子矮小,学女孩子蹲着撒尿时会被草丛淹没。若姜不指望他习武,却发现他是文曲星下凡。他三岁就认字,四岁就读完了《山海经》,有时还无师自通—若姜的手刚指到生字,他就念了出来。如果他学过“士”字、念出“仕”字,倒也好理解,可他无缘无故地念出一个“稷”字,若姜就纳闷了。她问桑姑娘,问府里的其他人,他们都说没教过田雨,她只好把这当成田雨的夙慧—前世带来的知识。田雨的后脑勺比常人鼓起一大块,若姜觉得这就是夙慧之所在,但兄弟姐妹们把这叫“梆子头”,他们说,打更的人找不着梆子,可以把田雨的脑袋卸下来,握着他的细脖子打更。田鸢还带头叫他“松鼠”,因为他吃东西时喜欢团起细细的胳膊抱着吃,就连吃一块饼也是这样。

可他的聪明是大家不得不服的,他六岁时帮工匠测出了藏书楼的高度。本来工匠要从楼顶吊一根绳子下来,但有一层层屋檐碍着,绳子拉不直,测不准,田雨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说用这就可以测。他量出楼的影子有五十三根腰带长,自己的影子有两根腰带长,差二十六倍半,再乘以自己的身高,就知道楼有多高了。工匠们尤为惊讶的是,这六岁的孩子还想到影子会跟着太阳变,先让人在两个影子的端点用石头做了标记,再量。他说他早就用这种办法测过府里所有的高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