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 (发现自尤卡坦海岸的手稿)(第5/6页)

我取出金属焊接的深海潜水服仔细检查,确认便携光源和空气再生装置都能工作。虽说一个人操作密封舱有些困难,但凭借我的科学技能,我必定能克服一切艰难险阻,走进这座死亡的城市。

8月16日,我成功地走出了U-29,艰难地走过积满淤泥的荒弃街道,朝着远古的河流而去。我没有发现人类遗骨或遗物,不过搜集了以雕像和钱币为主的大量文物。早在穴居人还在欧洲大地上徘徊、尼罗河肆意流向大海的年代,这个文明已经兴盛得如日中天,我除了敬畏之外无法用其他语言表达心情。衷心希望日后有人能发现这份日志,靠着它的引导来解开我无力描述的这些秘密。蓄电池的电量开始减少,我只好返回潜艇,决定第二天去探索神殿。

17日,我渴望探索神殿秘密的冲动越发强烈,却被巨大的失望挫败。我发现臭猪们在七月份哗变的时候,砸烂了用来给便携光源充电的设备。我的愤怒简直难以遏制,但日耳曼人的直觉禁止我不做任何准备就走进漆黑的神殿,因为那里有可能是无可名状的海生怪物的巢穴,迷宫般的通道也可能让我再也走不出来。我只能转动U-29上越来越黯淡的探照灯光束,在它的帮助下走上神殿台阶,研究外墙上的雕刻。光束以向上的角度射进殿门,我向内张望,想试试能不能看见任何东西,却一无所获,连天花板都没有被照亮。我用棍子戳了戳地面,向内走了一两步,不敢继续前进。更可怕的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了恐惧。我渐渐理解了可怜虫克伦茨的部分情绪,随着神殿对我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我对这个水中的深渊也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盲目恐惧。我回到潜水艇上,关闭照明,坐在黑暗中思考。现在我必须节省电力,留待紧急时使用。

18日星期六,我在彻底的黑暗中度过了一整天,各种念头和回忆折磨着我,企图折损我日耳曼人的钢铁意志。克伦茨早在抵达这遥远过往的凶险遗迹之前就发疯并自杀了,还建议过我和他一同赴死。命运留下我的理性,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无法抵抗地被拖向任何人类做梦都没想到过的最恐怖、最难以言喻的结局吗?很显然,我的神经遭受着可怕的折磨,我必须摆脱这种弱者的想法。

星期六夜里,我难以入睡。顾不上考虑未来,我打开了灯。电力会在空气和口粮之前耗尽,我对此感到恼火,再次想到安乐死的念头,于是检查了自动手枪。临近早晨的时候,我开着灯昏睡了过去,昨天下午醒来时船舱里一片漆黑,我发现蓄电池已经用完了。我接连划了几根火柴,后悔自己的目光短浅,竟然早早用掉了船上仅有的几根蜡烛。

在我胆敢浪费的最后一根火柴熄灭后,我静静地坐在毫无光亮的黑暗中,考虑着无可避免的结局,大脑开始回顾早先发生的所有事情,唤起了一段在此之前始终休眠的记忆。假如我是个迷信的弱者,肯定会惊恐得瑟瑟发抖。岩石神殿外墙上光芒四射的神像头部,竟然和死亡水手从大海里带来又被可怜虫克伦茨带回大海的象牙雕像一模一样。

这个巧合让我有点头晕目眩,但没有被吓住。只有劣等人的心智才会匆忙用原始而浅薄的超自然论调解释怪异和复杂的事情。这个巧合很奇特,但我拥有何等坚定的理性,绝不会将我不承认存在逻辑关联的因素硬凑在一起,或者以任何离奇的方式将“胜利号”被击沉而引出的重重事件与我目前的困境联系在一起。我感觉自己还需要休息,于是服下镇静剂,重新入睡。我的精神状态反映在了梦中,因为我似乎听见了溺死者的呼号,见到了尸体的面孔贴在舷窗上。死者之中有一张活生生的脸,带着象牙雕像的年轻人对我露出嘲讽的笑容。

我必须谨慎记录我今天醒来后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的精神高度紧张,事实中无疑混杂了大量幻觉。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我的情况无疑非常有趣,很遗憾无法让有能力的德意志权威专家科学地观察我的病例。睁开眼睛,我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难以遏制的欲望,想要立刻去探访那座岩石神殿。这种欲望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愈加强烈,而我本能地唤起与其作用相反的恐惧情绪来抵抗它。接下来的感觉是我似乎在蓄电池耗尽后的黑暗中见到了光亮,看见面向神殿的舷窗中透出类似于磷光的辉光。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因为我知道没有任何深海生物能发出如此强烈的辉光。可还没来得及去一探究竟,第三种感觉就出现了,由于它完全违背理性,因此我不得不怀疑本人感官记录下的任何事情的客观性。这种感觉是幻听,是有节奏和韵律的听觉幻象,似乎是某种癫狂但又美丽的咏唱或圣歌合唱,而且是从完全隔音的U-29船壳外传来的。我确定我的心理和神经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于是点燃几根火柴,喝下整整一剂溴化钠溶液,它们帮助我镇定下来,至少驱走了幻听。但磷光依然存在,我无法克制去舷窗口寻找光源的幼稚冲动。那辉光真实得可怕,没过多久,我就在它的照耀下分辨清楚了周围的物体,装溴化钠的空瓶也出现在了我刚才看不见的位置上。最后这一点让我陷入思考,我穿过房间触摸空瓶。它确实在我似乎看见它的地方,因此我知道那辉光要么真的存在,要么就是某种顽固幻觉的一部分,我不可能驱散它。我放弃抵抗,爬上瞭望塔,去寻找发光的物体。说不定是另外一艘U型潜艇,我依然有一丝获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