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涯小僧]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①(第7/34页)

三年前——昭和二十五年(一九五〇年)初夏。

地点是山梨县的深山。

至于我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其实,我是在走一趟探访传说之旅。

没错……

多多良胜五郎老师与我,就如同过去的那天在秩父山中起誓的那样,再次展开传说搜集实地考察之旅了。

我在上野救了老师以后,有了一点改变。老师本人丝毫没有被救的自觉和感激,现在想想,我真是强烈地后悔不该救这种家伙,但不管怎么样,那场再会之后,我有了改变。

总之,与老师的再会实在是荒唐透顶、夸张又唐突,但可能是因为那场再会太过愚蠢,以此为契机,我好像顿时——真的是顿时——忘了那种对象不明的愤怒。

这真的是因为那场再会吗?我不清楚。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太了解其中的理由。

不过拉着老师的手慌忙奔逃的我,显然是战争前的我的延续。拉扯着体格有些难以奔跑的博学奇人的手逃窜的我,不是冷眼看世间的乖僻黑市喽啰,而是毫无来由地热衷于搜集传说的无学泥水匠。

仔细想想,没钱这一点,过去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就算碰到一点悲惨的遭遇,就算整个世界变得一塌糊涂,我一样还是我,直到咽气为止,我都只能是我。不管是乖僻还是愤怒,都无可如何。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辞掉了非法工作。然后在老师推荐下——不,是教唆吧——到一家小印刷厂做起包住的工作来。

那家小印刷厂只有一个老爷爷和他的太太,还有定时来上班的小伙计,整年都很闲。

不过闲归闲,却也没有因此经营困窘的样子,真的没钱了,老板也只会说声“伤脑筋呢”。真是个非常悠哉的工厂。

可是印刷厂虽闲,我却忙得很。印刷厂没工作的时候,我被迫无偿帮老师做研究。老实说,这就是介绍工作时的条件。因为多多良大师就以这家印刷厂的二楼作为大本营。

我一点都不感到痛苦,毋宁是乐在其中。帮老师忙,就是搜集和整理资料。这与其说是被迫帮忙,不如说是我乐得去做;而且老师也是,比起雇用助手,感觉更像是与我共同研究。

我随兴所至地找书、读书,加以分类。

老师每个月有一半时间耗费在我不太清楚的工作上,剩下一半则埋头研究。

说研究是好听,但我们是门外汉,说穿了就是兴趣。我们和大学研究者不同,没有公费可用,当然印刷厂也不会让我们报销数据费,看在世人眼中,只是平白浪费钱。不管再怎么热心投入,也与经济活动沾不上边。工作赚得的钱大半也都化成了书籍费,现在想想,我还真纳闷自己一直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我完全没查到同人志伙伴的下落,说好的重新出版《迷家》也无法实现,但我比以前更深地陷入了这个兴趣领域。

很快地……

老师开始说,光涉猎文献是不行的。

他说实地见闻比什么都重要。仔细想想,老师从战前就一贯如此主张。

我也不是不懂老师的主张。在美军占领下,出版业界实在无法正常发挥机能,东京又还没有从空袭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业余的学者能够搜集到的资料极端稀少。加上口碑传说之类的内容就算有第一手文献,也无从由文献上检验是否正确。采集到的内容不一定就会照实变成铅字,也可能出现误记或误认,也不能断言没有创作或捏造成分。即便不是如此,天底下也没有不恣意的文章。不可能有任何一篇报告不受记述者的主观影响。

再说,明治以后,我们国家在近代化的名义下,非常粗暴地抛弃了口碑传说这类传承的存在。

例如在中野开设哲学堂的哲学家井上圆了 [8]博士,就以彻底否定妖怪现象而闻名。

不过井上博士因为正经八百地研究这个议题,反而对妖怪文化的发展有所贡献,我就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问题更大的反而是轻视这些议题,不去认真看待的社会一般大众。

然后……又碰上了先前的战争。就像受到基督教席卷的其他国家地区失去了过去全部的传说信仰一般,好像国民只要染上相同的意识形态,妖怪这种神秘之物就会一下子全部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