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浓稠之物 ⅩⅪ 十年前 洛克兰大学(第3/4页)
“还有多久?”她终于问道。
维克托向她走近一步,有一条腿似乎受了伤,无力支撑。他痛苦万分地扶着桌子,再次与安吉对视。这时,口袋里的振动戛然而止。
“没几分钟了。”
“真是疯了。”安吉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她正把维克托的腿捆在桌子上。尽管四周的机器已经启动,发出了嗡嗡的蜂鸣声,安吉也忙着用橡皮带缠绕他的脚踝,但他仍然担心她反悔,所以又假装疼得弯下腰,蜷缩成一团。
“维克托,”她急切地问,“维克托,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充满痛苦和恐惧,令维克托有几分心软。他很想褪去伪装,安抚她的情绪,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他终究忍住了。
他只是点点头,咬着牙关催促道:“快。”
她匆匆打了结,示意维克托可以抓住两边的包胶把手。她的一头红发平日总是凌乱不堪,今晚却盘绕在脸颊两边。在维克托看来,这样的形象实在过目难忘。真美。他们初次邂逅的那一天,安吉就是这般模样。那年九月非常炎热,她脸颊通红,在潮湿的空气中,她的头发仿佛有了生命。他的目光越过课本,看到她站在美食城的大门口,抱着一个文件夹,正扫视全场,神色茫然而冷漠。随后,安吉的目光落到维克托读书所在的桌子上,脸庞顿时明亮起来。亮度不算太高,但她走过来时一路上都在发光,最后毫不客气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第一天,他们连话也没说一句,只是共同度过了一些时辰。后来安吉提到过他们俩在同一个频率上。
“维克托。”安吉喊出他的名字,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到这张冰冷的桌面。
“我想告诉你,”安吉说着,把传感器挨个儿固定在他胸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维克托在她的触碰下颤抖:“我知道。”
他的外套和衬衫已经脱下来了,扔在一把椅子上,口袋里的东西也掏出来搁在上面。在钥匙、钱包和医学预科实验室的证章之间,是调到静音模式的手机。它恼怒地闪着光,先是蓝色,再是红色,然后又是蓝色,如此反复,表明其收到了未读的语音留言和短信息。
维克托冷冷一笑。太晚了,伊莱,轮到我了。
安吉站在一台仪器旁,啃着手指甲,另一只手搭在刻度盘上。仪器发出呼隆呼隆的响声,指示灯不断闪烁。维克托不懂这种语言,因此倍感惊恐。
安吉似乎瞟到了什么,走过去拿起,又回到他身边。原来是一根橡胶带。
“你知道怎么做。”维克托的语气异常平静,连他自己都惊讶。其实,皮囊底下的全副身心都在颤抖。“先从低档开始,再调高。”
“关闭,重启。”安吉低声说,然后把橡胶带递到他嘴前,“咬着。”
维克托最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张开嘴。牙齿在橡胶带上咬合,两手在小小的把手上握紧。他做得到。伊莱沉在水里不动。维克托照样可以。
安吉回到仪器旁。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实验室,嗡鸣的仪器,超能者的存在,伊莱,还有维克托和安吉共饮一杯奶昔之后的岁月——他单纯因为她的目光、她的注视而无比快乐。
然后她闭上眼睛,把刻度盘拨动了一下,维克托的脑子顿时空了,只剩疼痛肆虐。
维克托的背部紧贴桌面,浑身冷汗淋漓。
他无法呼吸。
他拼命地吸气,指望疼痛暂缓侵袭,获得片刻的喘息。他指望安吉改变主意,不再坚持,就此罢手。
然而安吉又拨动了刻度盘。
恶心的感觉瞬间被淹没,尖叫的本能喷涌欲出,他紧咬橡胶棒,牙齿都快咬碎了,仍有一丝呻吟挤出去,他认为安吉肯定听见了,然后就会关掉仪器,但刻度盘再次调高。
更高。
更高。
维克托感觉快要失去意识了,然而还不等他晕厥,刻度盘继续转动,一阵撕心裂肺的痉挛把他的意识猛地拽了回来,身体、桌子、房间,现实如此真切,无法逃脱。
疼痛把他禁锢在原地。
疼痛将他五花大绑,刺透肢体的每一根神经。
他企图吐出橡胶带,可张不开嘴,下颚动弹不得。
刻度盘接着调高。
每一次,维克托都以为刻度盘已经到了最大值,疼痛不可能再强烈了,结果却是愈演愈烈。尽管嘴里还咬着橡胶带,维克托似乎听见了自己的惨号,感觉到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崩断,他希望停止这一切。他希望停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