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蓝(第10/11页)

霍金更气愤:“不得已?不得已就要牺牲无辜的人吗?利先生……”

他接下的话没来得及出口,不是因为自控或恐惧再度降临,而是利先生的手,按上了他的嘴唇。

从来没有想过,唯一和最初的亲吻,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

霍金茫然转头,和利先生对望。

她容颜如雪,一丝儿血色都无,温和地说:“霍金,不必如此,我心甘情愿。”

她轻轻将头,放在安的肩膀上,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一杯清茶的对坐里,我已经听完了那个短暂而悲哀的故事。感谢你,对我如此坦诚,无论坦陈的实质多么冷酷残忍。

我仿佛遥见你当时哀痛,足够将你身躯与灵魂都撕裂一千次有余。

我眼下仍然窥见,你平静如远山的神情之后,什么样细致绵密、难以断绝的暗影在笼罩你,啃啮你,绝望到根本看不到解脱。

你回来,不是为了我。

因此,我对世间更无须留恋。

来者恒来,去者恒去。

倘若我将灵魂剖出能助你完成人生里最后的愿望。

冥域中重逢时,你也许会记得我名。

记得我曾虔诚静默地等候过你。

想必这样结局,也算是所谓缘分。

霍金失声痛哭,委顿在地。像一个孩子一样捶打着地面,呜咽和脊梁一同起伏。

狄南美轻轻走过去,蹲在地上,拍着他的背,也像哄一个孩子,柔和地说:“别哭,别哭,有我呢。”

然后她回过头对安说:“你一定要取利先生的灵魂走?”

安点头,不曾有分毫犹豫。

利先生合上眼睛,仿佛疲惫已极,她将安的手握得更紧。

那肌肤的接触,不知道是在印证相亲,还是相远。

狄南美叹口气,一把把霍金拎起来。后者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沾着泥土草屑,狼狈不堪,愣愣地被人家提在手里,哽咽道:“干吗?”

南美不理他,对安说道:“他和利先生的灵魂,是被同一束星线照耀而生,其煞气和本质完全一样。你要打开灵魂十字架,一人取一半就够了,这个解决方法,你觉得如何?”

她完全摆出菜市场肉铺老板娘的架势:“一人取一半,他们命中带的煞气变弱,固然会寿命短一点,至少以后可以养狗了嘛。”

好像养狗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还对着霍金强调了一遍:“可以养狗耶!”

安神色微微一动,显然被这种可能性打动了。天性而言,他并非完全不可变通,即使被执念牢牢占据,他仍然有能力照顾他人利益,只要,没有阻碍他的前行。

在彻底明了狄南美方案的可行性以前,他保持缄默,等待对方的下文。

谁都没有想到,提出反对的是最不应该反对的人,受害者利先生,锐声道:“我不愿意。”

她身体站得笔直,微风吹过,柔软的衣物贴在她身上,曲线窈窕,难以描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论从前在人间的威风多么凌厉,这句话都是她此时写照。

但这团鱼肉,有极为强烈的个性和自尊,就算被切被砍,都要姿势漂亮,凛然说道:“南美小姐,我知你法力通神,但生死我总可以抉择。”

她转向安,柔情交织感伤,一闪即逝,斩钉截铁道:“过去数十年,凡我所爱,都诀别远离,我人生了无意趣。”

伸手轻轻抚摸安的耳轮,眼睛最尖的南美,能够察觉她最轻微的颤动,从心尖上一路连绵过来,反映在手指。

利先生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却是对着安的:“我此前十年,唯一期待,就是你回来。”

她摇摇头:“无论如何,你回来就是幸事。”

粲然一笑,她美目如朗星,对南美流转,一瞥之间,看到的人便知道她下定的决心,神鬼都不能改变:“倘若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我怎么会去推辞?”

面对他人的拒绝,狄南美非常罕见地没有恼羞成怒。她手指中玩弄着一把不知哪里来的银色弯月勾,淡淡地说:“我来这里,本是为截断灵魂狙击者的路线,阻止他带走你们两个的灵魂。”

弯月钩的锋芒割裂空气,肉眼能见那一线线无血的伤痕,她对利先生说:“但你如果心甘情愿,我也不能勉为其难。”

 一个人有权利努力生存下去,不断战斗,不断挣扎,从烂泥里也要翻滚出来,吐出被打落的全部牙齿,继续这条不归的路途。一个人也有权利死去,按照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