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霍东野(第4/6页)
手掌平平按下去,几乎在接触的一瞬间,没有用力,木板便应声而崩,简直如同期待已久一般,开启一个圆圆的小孔。
霍东野插进一根手指,刚好够到小孔深处的东西,活像一个拉环。他心里嘀咕着:“莫非是个手榴弹?”
他很谨慎地继续打破周边的床板,直到能够看见板下的东西。
不是手榴弹,甚至根本不算是什么值得秘藏的东西,一条真丝围巾,一个带着挂绳的小黄金饰品。
丝巾很长,白色,上面用黑色丝线绣着莫名其妙的文字,不知来自哪朝哪代哪国。黄金饰品呈斧钺状,边缘甚至还称得上锋利,丝巾穿过黄金斧顶端的细圆环卷起来。
老头是不是小时候过苦日子穷怕了,这么点儿名牌贵金属至于要藏这么密实么!
霍东野叹了口气,翻身倒在地毯上,把围巾举在眼前展开细看。上面的文字如蛇形纠缠,形态诡异,倘若说是一幅幅独立的简笔画,似乎也说得通,但画面迷思比达利[ 萨尔瓦多·达利,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以探索潜意识的意象著称。]的都晦涩一百倍,根本是密码级的创作。
他看了一阵,将围巾放下,躺着重新打量卧室四周,看了两眼就知道,就算把这个房间拆成细胞状态来观察,也发掘不出更多的惊喜——一切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精确到小数点后两百位。
回忆中非常清晰地留着和父亲为数不多的对话。
从一岁还是两岁开始的,任何时候出门,他都会说:“仔细看路。”
看路的意思并非仅是过马路看灯而已,他更常把霍东野丢在方圆几十公里的荒野里,寄希望于他自己会走回来。如果人家做不到,他就认为这是一种失败——这是养儿子还是打造人肉GPS?
又说“要守时”,“凡事莫惊慌”……
此处略去公民守则一百条,最后的重点是:“如果我失踪,记得去卧室床架里找一条白色围巾,那是寻找我的关键。”
等霍东野有点脑子之后,他理所当然要问:“为什么?”
做父亲的,没有无缘无故失踪的权利不是吗?应该好好工作,拿足够的生活费回来,即使不会做满汉全席,方便面总该要懂得煮的,否则要你来干什么呢?
还有你这样把失踪两个字一年说三百次,本意其实是不是恐吓小孩子?
霍严对此观点表示了有限度的同意,但他坚持:“我是说,如果失踪的话。”
“那,怎么样算是失踪?万一你只是跑到女朋友的家里睡过头不接电话呢?”
他那时还真是早熟。
父亲不再解释,大概他知道自己一定没有法子从无穷无尽的问题里脱身,因此他只是简单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现在,就是父亲所说的“到时候”。
说是直觉也好,说是自大的判断也好,接到家里阿姨电话的那一瞬间,这个念头就从霍东野的脑海里破土而出,就像春雨过后竹林里长出来的一根笋一样。
根本不用打电话或报警去确认,父亲失踪这件事已经发生。
霍严说,寻找他的关键,就在这条白色围巾上。
东野随手把黄金斧钺挂到脖子上,又把围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仍然满头雾水。就在他决定将之拆成一根一根烂布条碰碰运气时,楼下门铃长一声短一声地嘶叫起来。
真叫人意外,今天以前,家里从没来过客人。
难道一栋失去了主人的房子会散发出类似于猪笼草一般的气场,无形中对各种各样的麻烦说请进吗?
对了,佛陀为什么要找父亲呢?
东野一面想着,一面走下楼去,和蹿上去时截然不同,他的行动很慢。
“像狼一样行动,知道吗?永远将力量保存在有需要的地方,炫耀或夸大都是愚蠢的。”
这番话也是父亲的家训,在他偶尔急躁或冲动时便响起在霍东野的耳边——不知为什么,老头说过的话都会变成镶嵌在脑门里的一个老式唱片机,只要指针稍稍搭到一点边,就无休无止地重复重复再重复。
“真是麻烦。”他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问题就在这里了,我不是一头狼啊。”
就这么嘀咕着他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人,让他产生一种轻微的晕眩感。
太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