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天狱怨(第4/24页)

虽然这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那里到底是沅萝的故土,每到月末的亥时,远方传来那种恐怖的咆哮的时候,沅萝总是不可避免的心悸惊醒,这种无法压抑的痛,就好比把原本已经结痂的创口再扒开一次一样残酷。

听得魇璃的言语,沅萝心头的悲切就如同开闸的洪流一样汹涌而出,伸臂揽住魇璃的肩膀,埋首抽泣,也顾不得魇璃身上那件软甲上的棱刺如何冷硬扎人。

魇璃伸手在沅萝背心轻拍:“又做噩梦了?”

沅萝微微颔首,抬起泪眼:“不是……我根本就睡不着……璃儿,我很害怕……”

“这样的境地,谁都会觉得害怕。”魇璃叹了口气,尝试着掰开沅萝紧紧纠缠的手臂:“抱那么紧,我的软甲会刺伤你的。”随后牵着沅萝的手绕过寝宫中央的水池走到那纱幕低垂的榻边:“今晚就在这边睡吧,有我在,好好安歇吧。”

沅萝低低地嗯了一声,蜷着身子伏在榻上,只是纤细的手指还是无助地抓着魇璃的手掌,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魇璃放低身体,侧躺在沅萝身边,与其相对而卧。只见沅萝极力地闭合双目,但手中传来的力道却有增无减。魇璃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喃喃言道:“这样不是办法……”

沅萝缓缓地睁开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只是…… 我控制不住。只要一想到有一天,你我会落得如同昔日囚居在那两所废院里的人一样的下场,就不由得不寒而栗。”说到此处,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魇璃叹了口气,她能理解沅萝的恐惧,虽然沅萝只比她大三百五十岁,但在这樊笼中受煎熬的时间却足足一千二百年之久。当恐惧成为一种惯性的时候,没有人能去指责随之共生的软弱。她伸手拭去沅萝眼角的泪痕,柔声道:“不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沅萝怔怔地看着魇璃近在咫尺的面容,挤出一丝苦笑:“你跟我不一样,像我这样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废人,希望早就是奢侈品了。”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魇璃低声叹道。

沅萝神情黯然:“自己什么状况自己清楚。自小就体弱多病,习不得藤州皇室中人的修行法门,比之寻常天人尚且不如。原本被送来此处总算可为藤州做点事,谁料浩劫骤生,连藤州都灭亡了,如何不是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魇璃摇了摇头:“如果堂堂藤州帝裔是一无是处,那我呢?我只知道你有的东西,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那

里除了一头缎子一样柔滑的发丝外,空无一物。

沅萝如何不明白她的介怀,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梳理魇璃披散的发丝:“既是无法改变的,你又何必如此自寻烦恼?”

“是自寻烦恼吧……那些已经注定的东西。”魇璃淡淡一笑,“你呢?又何尝不是?虽然咱们现在身陷虎口,命悬一线,但只要他们还没对咱们下毒手,咱们就是安全的。既然战战兢兢是一天,轻轻松松也是一天,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呢?”

沅萝沉默许久方才言道:“还是你豁达。可能我在这个鬼地方待得太久,除了惶恐不安,已经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魇璃笑了笑:“不是我豁达,而是我知道,如果不存着一份希望,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等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七百年前,在离开梦川边境的时候,我和他约好了,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所以,无论几百年也好,几千年也好,我都会怀着希望等待下去,绝对不让自己沉沦于绝望之中。”

“他?”沅萝心念一动,随即会意,“又是你那位英明神武、丰神俊朗的大皇兄魇暝吗?”她不止一次听过魇璃说起过这个约定,每次看到魇璃流露出那样崇敬的神情,总不由自主地浮起几分自怜自伤。她也曾是被诸位皇兄疼爱的小妹,然而国破家亡之后,那些温暖都不复存在。

“是啊,暝哥哥。”魇璃嘴角露出几分微笑,“虽然非一母所出,但手足情深。以往他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沅萝淡淡一笑,每每说起魇暝,魇璃就像一个孩子。尽管在她看来,七百年前的一个约定兴许不能代表什么。能被送到敌国为质子的,也有被当做弃子的觉悟。她是如此,魇璃也不例外。想到此处,沅萝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