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你是来解释我们要去哪儿的吗?还是说这也是个秘密?”我极力撇开声音里的挖苦,不幸却没能成功。

奇隆还是挺礼貌地没揪住这个不放,他倚在门上说:“五小时之前,我们驶离了纳尔希,现在正往东北航行。我所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些。”

“你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困扰?”

他只是耸耸肩:“你凭什么会认为上级还能信任我,或是你呢?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有多傻,清楚我们付出的高昂代价。”回忆再一次刺痛了我。“你自己说过,你连谢德都不信任,我想很快谁和谁都不能分享秘密了。”

这话并没有预想中的令我难受:“谢德怎样了?”

奇隆点点头,示意我到走廊上去:“法莱为伤员们辟出了一个不错的小医务站。他比其他人的情况都要好——虽然满口爆粗,但是真的已经不错了。”他的绿眼睛暗了下去,移开了视线。“他的腿——”

我吓得吸了口气:“感染了?”在干阑镇,感染就等同于截肢。我们没有足够的药物,所以一旦血液坏掉了,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截肢,指望着赶在高热和静脉坏死之前救人一命。

奇隆摇摇头,让我松了口气。“没有。法莱照顾得很好,而且银血族的子弹也很干净,真得感谢他们啊!”他大笑起来,希望我也加入,但我只是哆哆嗦嗦的,水下的空气太冷了。“不过他肯定还得瘸一阵子。”

“你是打算带我去看他呢,还是要我自己找到地方?”

奇隆又是一阵阴郁的笑,接着就张开了双臂。令我惊讶的是,自己得借助他的支撑才能走路。纳尔希和尸骨碗,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潜艇,奇隆这样称呼这艘航行在水底的奇异船只。它究竟是何以在海洋之下行进的,我们都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卡尔一定知道。他在我的探视名单上排名第二,只等我去确认哥哥还喘着气,就去看他。我记得当我们逃离战场时,卡尔和我一样,几乎失去意识了,但我想法莱不会把他也安顿在医务站,和那些受伤的卫兵在一起。感染已经不少,没人希望在这密闭的金属管子里再造一座地狱。

音爆者造成的耳鸣仍然盘桓不去,闷闷地呜呜作响,我努力忽略它,而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身上的肿痛和擦伤。奇隆注意到我的每一点退缩,放慢了步子,让我靠在他的胳膊上。他忘了他自己的伤,那些藏在新绷带下面的深深伤痕。他的双手向来是粗剌剌的,满是鱼钩和绳索弄出来的割伤。但那些伤口是我所熟悉的,它们的存在意味着他安全,有工作,不必服兵役。如果不是雇他的渔夫死了,他要承受的就只是那些小伤小痕。

曾几何时,这样的想法让我哀伤,现在想来却只觉得愤怒。

潜艇中的主通道长而狭窄,很多金属槅门上挂着厚厚的铰链,压着密封阀。必要的时候它们可以关闭起来,免于整艘潜艇灌水沉没。这些槅门没让我觉得安慰,反而让我不停地想象着困在灌满水的棺材里死在海底的样子。即便是在水边长大的奇隆,也是一脸的别扭。装在天花板上的昏暗小灯怪异地闪烁着,在他脸上投下一块块斑驳的暗影,看上去衰老而枯槁。

其他红血卫兵却不怎么受影响,他们意念坚强地来来去去,红布和围巾拉了下来,露出坚毅的真实脸孔。他们拿着海图、装着药的托盘、绷带、食物,甚至是枪,急匆匆地穿过走廊,忙碌地彼此交谈。但他们一看到我就停了下来,紧贴在两边的舱壁上,在这狭窄的通道里尽可能地让出一条路。一些人看着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可是大部分只盯着自己的脚。

看起来是在害怕。

怕我。

我想说句谢谢,想表达我对这奇异潜艇上的男男女女有多么深刻的歉疚。感谢你们所做的牺牲——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咬着牙咽了回去。感谢你们所做的牺牲,那是印在通知书上的话,告知你们的孩子已经死于一场无意义的战争。我曾见到过多少父母为这句话泪水涟涟?当《加强法案》把更多孩子送到前线去的时候,又有多少父母即将看到这句话?

不会的。我对自己说。法莱会有针对它的计划的,就像我们也会想出办法补充新鲜血液——像我一样的其他人。我们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