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6页)
舰队城从来没有一刻安静。即使是最漫长的黑夜,即使是在最静谧的时分,即使四下里没有一个活物,这座城市依然充满噪音。
风声和水声永无止歇。舰队城在波浪中起伏,时而舒展,时而收缩。索具窸窣作响,桅杆与烟囱不时发出局促的吱嘎挪移声。船与船之间不断地碰撞,仿佛骸骨相击,又仿佛有人麻木而耐心地叩击着一间空屋的门,永远不知放弃。
城中最接近绝对沉默的要数空旷的鬼影区。在这里,浪花的拍击与摩擦声显得空洞沉闷。然而此处还有其他更为神秘的声响,令人心惊胆战,不敢贸然走近。
有时是一阵缓慢的碎裂声,就好像干枯的木塔倒塌倾侧。有时是有节奏的撞击声,仿佛机器在木头上扎眼。有时是微弱的低吟声,类似于走调的长笛。
鬼影区在古怪的噪音中微微摇荡,长年的海水侵蚀使其缓慢地凋零腐烂,在冗长的岁月中趋于解体。没人知道那些古旧残破的舰船里藏着什么。
“文贮号”是鬼影区中最大的船。这条古船长达四百余尺,由赫木雕刻而成,曾经浸染着鲜艳的色彩,然而历经岁月,颜料已被空气中的盐分消蚀殆尽。五根桅杆以及大量支架、立柱和帆衍,全都化作残骸,纵横交错地散落于甲板上。它们已失去原形,在腐烂与虫蛀中逐渐消亡。
接近午夜时分,枯瀑区和底安信区中传来各种声响:有饮酒作乐的喧嚣,也有战后重建的机械噪音。鬼影区中仍有连接其他区域的桥梁,古老荒废,不知搭建于多少年前,却固执地拒绝化为齑粉。
底安信区边缘有一艘粗陋的平底驳船,有个人偷偷越过水面,来到对面废弃的舰船上。他毫无恐惧地穿行于腐烂的船体间,到处都是霉菌和冻疮似的锈蚀。虽然仅有星光照明,但他熟门熟路。
在一艘铁壳拖网渔船的前部,巨大的绞盘已然碎裂,内部机件散落一地,仿佛被屠宰的牲畜。那人从沾满油污的残骸之间穿过,来到“文贮号”上。长长的甲板在他面前略微翘起。
(船底连接着很久以前安装的巨链,一直延伸至海底,牵系着恐兽。)
那人潜入鬼魂游荡的船只内部,并没有刻意保持安静。他知道,如若被听见,人们会以为他是幽灵。
他穿梭于昏暗的过道之间,周围墙面上泛出由魔法或荧光菌产生的微光。
那人放缓脚步,环顾四周,脸色凝重,手中的雕像摸得更紧了。通往下方的阶梯老旧湿滑,他停下来,用另一只手扶住栏杆。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扭头察看四周,使劲瞪视着每一处黑暗的角落,仔细聆听。
有一种微弱的声响。
即使在布满鬼魂的甲板上,他也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他转过身,凝视着走廊尽头的那一团漆黑,仿佛这是一场意志的较量,仿佛要用眼神压倒黑暗,最终逼迫它交出隐藏的一切。
“赛拉斯。”
有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来。
赛拉斯·费内克立即捧起手中的雕像,将舌头深深地探入其咽喉。那人影向他奔来,在黑暗中逐渐接近,手里还握着一把剑。
突然间,又有更多人出现。他们神情冷峻地从周围木结构的缝隙间涌出,以惊人的速度向他扑来,手中举着各式枪支武器。
“抓活的!”铎尔喊道。
赛拉斯·费内克感觉到石像的舌头一阵颤动,仿佛充满贪欲,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他一步步凭空踏往高处,而片刻之前,这根本不可能办到。费内克扭转身躯,第一个嘉水区的人傻乎乎地从他下方冲了过去,他张开嘴猛吸一口气,肠胃一阵痉挛。随着一声干呕似的低吼,他吐出一团泛着微光的墨绿色汁液,不完全是黏稠的液体,也不完全是能量。从他口中喷出的魔法物质,正好落到攻击者脸上。
赛拉斯·费内克忽隐忽现地在不同维度空间中穿行,离开走廊,向高处移动,被他吐中的人濒临死亡,一边虚弱地嘶喊,一边乱抓着自己。
一道道门中涌出众多警卫,企图拉扯他的衣服。他们从狭窄的空间里窜出来,仿佛一群老鼠,一群狗,一群虫子,简直难以形容,有的伸手来抓他,有的挥舞着刀剑。他们动作灵敏,入选者皆是技艺与勇气兼备。他们穷追不舍,犹如瘟疫的侵染,将他团团围住,困在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