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6/7页)
这是个鞋市场。旧鞋,新鞋,偷来的,有瑕疵的,完美精致的,什么样的都有。木屐,拖鞋,皮靴,等等,一应俱全。
若干年来,那是坦纳在新科罗布森最喜欢的地方。倒不是他比别人买更多的鞋,而是因为他很享受在那条短巷中穿行,经过摆满皮革与帆布鞋的桌子,听着小贩们大声吆喝。
窄巷里有若干家小咖啡店,他跟店主和常客都很熟络。当他不需要工作,又有点儿小钱时,常常会在覆满常春藤的博朗咖啡馆里待上几个小时,跟博朗·科洛、伊凡·科洛和蛙族人斯拉施内舍有事没事地争论一番,或者替可怜的疯子“螺旋雅各布”买一杯酒。
他曾在那里度过许多个日子,烟雾缭绕地喝着茶和咖啡,透过博朗歪歪扭扭的窗玻璃望向外面的鞋市,任由时间点点滴滴地滑过。嘉罢为证,没有这种日子他也一样能活。这不是什么上瘾的毒品,他也没有因为怀念那样的时光而难以入睡。
然而当贝莉丝问他是否在意城市陷落时,他立即就想到了这些。
当然,假如新科罗布森,连同所有他认识的人(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想起他们了),连同所有他到过的地方,全都被格林迪洛(那是噩梦中才有的可怕形象,是头脑中想象出来的阴影)破坏殆尽,沉入水中,那样的情景当然令他惊骇。这当然不是他所希望的。
但他对自己的第一反应感到震惊。没有理智的分析,没有仔细的考量。他透过窗户望向岛上酷热难当的夜晚,却记起了别处的窗户,记起了那厚实而斑驳的玻璃,以及外面的鞋市。
“你为什么不告诉疤脸情侣?为什么你认为他们不会帮忙把消息传到城里?”
贝莉丝耸了耸肩,装出无声的佯笑。
“你真以为,”她缓缓地说,“他们会在乎?你以为他们会自找麻烦?派出一艘船?负担送信的费用?你以为他们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你以为他们会全力以赴去救一座一有机会就要摧毁他们的城市?”
“你错了,”他不太确定地说,“这里有许多被劫持的科罗布森人,他们会在意的。”
“没人知道,”她嘶嘶低语道,“只有我和费内克。要是我们把消息散播开来,他们就会诋毁我们,说我们惹是生非,然后把我们扔进海里,再把信给烧了。老天,假如你错了怎么办?”她凝视着他,直到他不自在地稍稍挪动。“你以为他们会在乎?你以为他们不会让新科罗布森陷落?假如我们跑去告诉他们,但你的判断有误,那就全完了——我们将失去唯一的机会。你明白形势有多危急吗?你想要冒这个险?真的吗?”
坦纳无言以对,他意识到,她说得有理。
“所以我才坐在这里,哭得像个白痴一样,”她愤愤地说,“因为只有把信件、证据以及贿赂送到底尔沙摩人手中,我们才有机会解救新科罗布森。明白吗?解救新科罗布森。我站在这里发呆,是因为想不出去海边的方法。因为我害怕外面那些可怕的怪物。我不想死,但黎明眼看就到了,我必须出去,却又出不去。从这里到海滩超过一英里远。”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我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听见仙人掌族警卫在月光下的村镇中走动,穿梭于一栋栋房屋之间。坦纳和贝莉丝倚着墙相对而坐,眼神呆滞。
坦纳再次望向手中的信件,上面盖有印鉴。他伸出双手,贝莉丝将剩下的小包裹递给了他。她脸上依然保持镇静。他看了一遍给底尔沙摩海盗的信。报酬非常丰厚,他心想,但要是能救新科罗布森,一点儿也不算过分。
解救新科罗布森,令其免受侵害。
他再次逐行逐句地把每封信都读了一遍,其中并未提及舰队城。
他又瞧了瞧项链,那块小牌子上刻有名字和标志。这跟舰队城没有任何联系,也不会向新科罗布森政府泄漏他们的位置。贝莉丝在沉默中注视着他。她知道他的特殊之处。他能察觉到她心中的希望。他拿起那枚硕大的戒指,仔细查看其精致的图案,端详着凹凸不平的刻面。他感觉像被催眠了似的。这戒指就跟新科罗布森一样,有着多重含义。
沉默仍在继续,包裹在他手中不停地翻来覆去,他用手指摩挲着封蜡、戒指以及那封写满恐怖警告的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