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魔(第3/6页)

塔楼里同样存在灰尘被部分抹除的情况。他们谈到七边形的石柱、翻倒的哥特式高背椅和怪异的石膏像,但奇怪地没有提及金属盒和支离破碎的古老骨架。除了污渍、烧焦痕迹和难闻气味,最让布莱克感到不安的是解释了玻璃破碎声的最后一点细节。塔楼的所有尖头窗都碎了,其中两扇以粗糙而匆忙的方式遮挡住光线,长凳的缎子内衬和坐垫里的马鬃被塞进了百叶窗板之间的缝隙。更多的缎子碎片和成把的马鬃乱糟糟地散落在不久前被擦干净的地面上,就好像某人正忙着恢复塔楼从前帘幕紧紧遮蔽的绝对黑暗状态,做到一半却被打断了。

通往无窗尖顶的竖梯上发现了泛黄的污渍和烧焦的痕迹,一名记者爬上竖梯,拉开水平滑动的活门,将微弱的手电筒亮光投向弥漫着奇异恶臭的漆黑空间,他见到的只有黑暗和门口附近一地各种各样、没有明确形状的垃圾。他的结论当然是欺诈。有人在捉弄这些迷信的山丘居民,或者某些狂热分子为了他们所谓的福祉而蓄意放大他们的恐惧。也可能是一些更年轻、更见过世面的居民精心策划了这起骗局,排演给外部世界看。这件事还有一个好笑的尾声,警方派遣警员前去核实这篇报道,接连三个人找出形形色色的借口来逃避任务,第四个人很不情愿地去了,他很快返回警局,没有在记者的叙述之外补充任何细节。

从这个时间点开始,日记显示出布莱克内心的恐惧和神经质的忧虑像涨潮一样越积越高。他责怪自己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疯狂地猜测下一次电网崩溃将造成何种后果。记录证实,他在后来的雷暴雨期间曾三次致电电力公司,癫狂地请求公司以最极端的预防手段避免再次断电。记者在探索黑暗的塔顶房间时未能发现装有石块的金属盒和遭受奇异损毁的古老骨架,日记时常会表达出对此事的担忧。他推测这些东西都被搬走了,但究竟被什么人或什么东西搬去了什么地方,他就只能瞎猜了。然而最让他担惊受怕的还是他自身的处境,他觉得他的心灵和潜伏于远处尖顶里的恐怖怪物之间存在某种邪恶的联系,正是因为他的鲁莽,那个属于黑夜的畸形魔物才从终极黑暗的虚空中被召唤了出来。他似乎觉得某种力量一直在牵引他的意志,这段时间里拜访过他的人都记得他总是心不在焉地坐在写字台前,隔着西面窗户遥望城区盘旋烟雾背后的远处尖塔林立的山丘。日记不厌其烦地讲述某些特定的恐怖噩梦,声称那种邪恶的联系在睡梦中变得日益强大。他提到一天夜里他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身处室外,正在机械地从学院山走向西方。他一次又一次地陈述他坚信的事实:尖塔里的怪物知道该去哪儿找他。

人们记得,7月30日之后的那一周,布莱克开始精神崩溃。他不肯洗漱更衣,一日三餐全都打电话订购。访客注意到他把绳索放在床边,他说梦游症迫使他每晚必须绑住脚踝,绳结能困住他的行动,至少他会在企图解开绳结时清醒过来。

他在日记里讲述了害得他精神崩溃的那次恐怖经历。30日晚上睡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在一个近乎漆黑的空间里摸索。他只能看见一些水平短条纹状的微弱蓝光,但能闻到一股不堪忍受的恶臭,听见上方传来轻微而鬼祟的怪异混杂声响。每走一步,他都会被什么东西磕绊一下,每弄出一点响动,上方就会像应答似的响起一些声音——模糊的搅动声,还有木头在木头上小心翼翼地滑动的声音。

他摸索的双手有一次碰到了一根石柱,石柱的顶上空无一物,随后他发觉自己抓住了砌在墙上的竖梯的横档,犹疑地摸索着爬向另一个臭味更加强烈的空间,一股炽热的气浪从上方滚滚涌来。他眼前出现了万花筒般的幻象,所有图像间歇性地融入深不可测的暗夜深渊,更黑暗的恒星与行星在内部盘旋回转。他想到传说中的终极混沌,盲眼愚神、万物之主阿撒托斯盘踞在其中央,无心智无定形的大群舞者环绕着它,无可名状的手爪攥着可憎的长笛,吹出尖细的单调笛音哄它入睡。

来自外部世界的刺耳声响刺穿他麻木的知觉,他惊醒过来,语言无法表达他发现自己身在何处后感觉到的惊恐。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也许是迟到的烟花爆炸,整个夏天你都能听见联邦山上传来这种声音,那是居民在向主保圣人或意大利老家出身的圣徒致敬。总而言之,他尖叫起来,发狂般地跳下竖梯,跌跌撞撞地跑过几乎毫无光线、遍地障碍物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