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三十二章 夜光抱恨良叹悲(第5/8页)
果然,那三束光线扫过费老身上,丝毫不见任何作用。费老见黑、白二色并没出动,便猜出这个笔冢吏的境界只及江淹,还未到郭璞的境界,更不放在心上。
不料那三束光线绕着费老转一圈,却扭头离去,一根根全搭在了郑和的身体之上。只听郑和仰天一声凄厉的大吼,空气一阵震颤,他竟被同时催生出了最大的恐惧、最强烈的欲望和最危险的境地三重心理打击,刺激肌肉又膨大了一倍,几乎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筋骨肉球。
费老刚刚用通鉴笔切割开黑幕,就看到巨大化的郑和朝自己飞撞而来,速度和压迫力都提升了不止一倍,简直就像是一个肉质化了的动力车组。费老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胸中气血翻腾。他拼命使了一个四两拨千斤,把郑和拨转方向。惯性极大的肉球轰隆一声,正砸进了高山寺的正殿,撞毁了三四根柱子和半尊佛像,整个建筑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真正的致命一击,才刚刚到来。
褚一民突然出现在费老身后,长袍之下,一只瘦如鸡爪的冰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费朋友,别了。”
费老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褚一民抓了个正着,他只觉得一股透彻的阴冷顺着指头渗入骨髓和神经。
费老毫不迟疑,双手回推。褚一民以为他想用通鉴笔抓住自己,慌忙小腹一缩。不料费老这一次却用的正宗太极气劲,一记“拨云见日”结结实实打在褚一民肚子上。
褚一民吃了那一记打击,面容痛苦不堪,似哭非笑,整个人开始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他颀长的身子直直摆动着,如同一具僵尸,忽然扯开嗓子叫了起来。那嗓音凄厉尖嘶,忽高忽低,在这空山夜半的古庙之外徘徊不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这诗句鬼气森森,光是听就已经让人不住打寒战,何况褚一民本身的嗓音还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能攫住人心。随着诗句吟出,一团白森森的幽灵从褚一民的背后飘出来。
这团幽灵形状飘忽不定,开始仿佛是支笔的形状,后来竟幻化成一张惨白的人脸面具,附着在褚一民脸上,让他看上去表情木然。
费老刚要动,那一股凉气已经开始从肩膀向全身蔓延,这鬼气应和着诗的节奏,怨恨悲愁,缥缥缈缈地缠绕在神经之上。褚一民戴着面具,开始起舞,四肢节折,转腕屈膝,光凭动作就让人感觉到万般痛苦。费老看了他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颤,愁苦难忍。
他运起通鉴笔“唰”地劈下来,用史家中正之心驱散悲丝,又转向去抓那笔灵所化的面具。笔锋一晃,几乎要扯下面具。褚一民忽然又变了动作,面具耸动,一腔郁卒随着诗声汹涌而出。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动作悲愤激越,把诗者感怀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以面具覆面,纯以肢体表达诸般情感,是为演舞者最高境界。此时的褚一民完美地用动作把情绪传达给观者,堪称大师。古庙子夜,一个黑白袍人戴着面具起舞,这场景真是说不出地诡异。
史家讲究心存史外,不以物喜,但唯有悲屈一事往往最能引发唏嘘,如屈原投江、太史公腐刑,等等。后人写史至此,无不搁笔感叹,是以这种情绪恰与通鉴笔的史家特质相合。加上费老受伤过重,通鉴笔已难支撑。
他为求不为面具感染情绪,只好闭上眼睛,沉声道:“原来是李贺的鬼笔,失敬!”
“居然被你认出来了,佩服!”褚一民戴着那面具说。
李贺生在晚唐,诗以幽深奇谲、虚荒诞幻而著称,人皆称其为鬼才。他一生愁苦抑郁,体弱多病,手指瘦如鸡爪,卒时仅二十七岁。他身死之后,笔灵被笔冢主人收之,但因为诡异莫测,在历史上时隐时现,到后来变成了一个传说,诸葛家和韦家谁都不曾见过。想不到这笔灵今天居然出现在东山之上。
戴着面具的褚一民一摇一摆,缓步上前,嗓子如同唱戏般抑扬顿挫:“既已知鬼,其必有死。”鸡爪一样的白手伸开五指,如同五根钢针去抓费老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