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7/9页)
她只是想攀附你的姐姐罢了!那个声音在耳边严厉地大喊,你算什么?你只是一个阴沉的穷小子罢了!来一针,你就能够从这种痛苦中挣脱出去!
“不!”曹敬痛苦地哀号,声带都破损了,“我不!我不要这样!”全身上下的痛苦连环重拳出击,把他打得喘不过气来,涕泪横流。曹敬原先清秀的容貌现在已经一片狼藉,他刻意维持的俊美外貌和内敛气质,在毒瘾发作的时候全被扒了下来,露出在地上翻滚蛆虫般的原形。他踉踉跄跄地推开想要扶起他的明郁江,在一片泪眼蒙眬中看见床头上的针管和粉袋。
欲望一刀刺穿他的防线,那种深切的、从骨髓内部而来的渴望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曹敬惨叫一声,扭头就跑,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推开门,他在楼道里跌跌撞撞地往下爬,腿一软,直接滚地葫芦似的滚下楼梯。浑身上下的疼痛被放大,骨头断了吧,这么痛。他手脚并用地爬出公寓,卧倒在冰雪里,把脸埋进冰雪,任由鼻涕和眼泪喷涌而出。
就在这里死了吧。
我要离开。
断线。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方成正在号啕大哭,还有第二个人的哭声,曹敬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抽泣。
他重新链接。
曹敬看着床垫里的那些钱,训练有素地换算出这些大额纸钞能够换来多少日夜的纸醉金迷,多少袋欲仙欲死的粉末。自己可以一次性抽到死,在飘飘欲仙中鼻子里流出鲜血,脑子烧坏,然后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停止呼吸。仅仅是畅想这个画面就令他心旷神怡,骨髓里又酸又酥,好像要飞起来一样。
结束自己堕落的一生,脑子里的声音这样说,你知道自己无药可救,就这样放弃空虚、无聊的一生,最后得来一个空虚、无聊的结局,不是很好吗?
至少你快乐过。
曹敬深呼吸,然后命令自己转身,他要离开这个让他无法呼吸的地方,一个没有父母的冷漠家庭,回到福利院里去。我的父母已经死在了洪水里,曹敬对自己说,这些都是幻觉、虚幻、假象、谎言,这些钱是假的,快乐也是假的。
快乐是真的。
但仅仅是快乐又有什么意义呢?曹敬诘问自己。他和自己做着辩论,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钱、那些粉、那些快乐。
他在雪地中慢慢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后的景物,整个人被风雪淹没。
又是一个雪天啊。曹敬模模糊糊地想。
“他还清醒吗?……他还活着吗?”
“这两个人好像都没有呼吸了。”
最后,一剂蓝色的针剂,神经活化剂,针头刺入心脏。
生命复苏,风雪中的曹敬呼出灼烫的空气。身体不再疼痛,那些酗酒纵欲造成的暗伤,通宵达旦的内脏绞痛,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纯正暴躁的活力,和推动活力的愤怒。世界变得慢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神经反射速度变得超凡脱俗,等待一片雪花缓缓落到鼻尖。
“你不抗拒我的过去?”方成站在他身边问,“我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咬着牙抗拒住所有诱惑,离开这片黑色的回忆旋涡。”
两个遍体鳞伤的人打量着彼此,一样的伤痕累累,一样的灼烫呼吸,一样的流下蓝色残液的针管。
“这次不会。”曹敬抽出甩棍,旋转机簧。他一直想给自己做一件这样的武器。
短刃缓缓出鞘,曹敬大步走向破败的小巷,越过车牌被卸下的面包车。他听见远处好像有女童的哭喊,假鳄鱼皮鞋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充满猥亵意味的笑声。
“你觉得,做这种事会让你比起其他渣滓更好一点吗?会让你比其他芸芸众生更有底线,让你有一晚能够安睡吗?”方成问。
曹敬倒持短刃,刺入自己的左胸,让鲜血浸湿衬衫。相阳说的话,他想。
相阳说:“你想让你爱的人得到幸福。”
“你爱着这么多的人……”相阳落寞地说。
曹敬和方成冲进模糊的人群中,展开利齿。
他眨眼。
复印机轰轰作响一阵,吐出一张纸。
这张复印件上,有人用凌乱潦草的笔迹写下一个毒贩的生平。方成,男性,外号方方,籍贯、父母、性格侧写和犯罪历史。越到后面,笔迹就越潦草,甚至出现了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的混用,例如“在鳗鱼仓库里,我和外号‘宝贝’的福九发生争执,方成用匕首刺伤了‘宝贝’。后者肝脏破裂,送医后不治身亡,大风大雪,大快人心”等混乱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