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3/6页)

“这些是我已经知道的事。”吴晓峰抠了抠脸上的胶布,“汤山的死在当时影响不小,当然,对外宣称是心脏病突发去世。我们那时候不知道杀手为什么要杀他,但后来发生了北海道大屠杀。于是我们知道了汤山教授泄露了什么情报,我们在北海道的一个特殊训练基地突遭袭击,我们损失惨重,都是些小孩,就死在自己床上。”

曹敬不忍地皱眉。

“我和你说这个是让你现在就做好准备,毕竟你之后会看那一段。注意细节,魔鬼在细节里。”吴晓峰轻描淡写地说。

“你是认真的吗?”

“一颗人头放在你面前,用耗费上百万的医学技术保存着。”吴晓峰掏出烟盒放在桌上,“我现在甚至不敢在这个房间里抽烟,怕破坏了你的状态。你说我是不是认真的?”

曹敬用一只拳头顶在自己下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用剃须膏了吗?”

“什么?”

“听说用牙膏泡沫也行。”曹敬说,“我用的就是冷水和剃须刀片,只要够小心的话就不会刮破。当然,这是在脸上没有痘或者其他增生的情况下,但如果速度放慢一点儿,是不会刮破的。”

吴晓峰啪的一声把火柴盒拍在桌上,没打开,过了一会儿又把火柴和香烟全部慢慢收了回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会儿曹敬脖子上没有束缚器,也没有人用枪指着他。他没有用心灵感应去摸一摸吴晓峰的心智,他在用最简单的察言观色去观察自己的“导师”。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被窥探,吴晓峰开了一个新话题:“还能继续深入吗?”

“可以。”

“执行上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题不大。”曹敬用吴晓峰式的冷淡口吻回答。

在接下来的深入中,曹敬需要更深一层地接触杀手的内部,去“理解”其内在扭曲的情感和人格的驱动力,这是最危险的。他又想起七年前的那一次深潜,落入蓝色的、无尽的拟态快感,碰触高浓度“盐”的记忆。

彻底摧毁,然后重建,残破的少年曹敬不断自我重组直至成为今天的青年曹敬。他敏锐地认识到一件事:重组多次以后,他就会和眼前这个反社会人格的胖子一样,失去正常情感,只留存最低劣和浑浊的东西。

但,或许人世间就是这样。赤裸裸地接受认知的冲击,我们每个人都将无可避免地被摧毁,然后重组。

这样苟活下去。

曹敬眨眼。

他离开这间斗室,潜入亡魂的碎片,开始冗长的意识检索。

曹敬状态最好的时候,能够在睡眠时清晰地看见梦和外部碎片的分野。

梦是源自自己头脑的碎片,这些碎片会和他人梦的电波缠绕在一起,组成怪异扭曲的世界。全盛时期的曹敬能滤清梦的结构和组成,探究一个个物件的来源,模糊混乱的逻辑会因曹敬自己的脑力支持而坚实、明确起来。在他持续注入心智后,这些碎片就会拓展出足够广阔的时空,让他能够探究最细微的征兆。

黑夜中停泊火车的沙漠,曹敬的思想飞腾起来,这是一首诗歌的残片,一部电影的意象,来自他自己的记忆碎片。月光下,火车停在铁轨上,人们从车上下来,围着沙漠上的火堆喝酒、吃肉。一个个幻影围着火堆又唱又跳,曹敬从人群中走过,看着自己和一位少女在人群中旋转、腾跃。

黑色的火车剪影将他裹挟下去,他抬起头,火车头严厉地看着他。于是他叹了一口气,拈过另一块碎片。

舞蹈的人群淡去,金碧辉煌的大厦和立交桥在沙丘上崛起,抖落干燥的黄沙,现出现代大都市的魔影。曹敬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拿着一本书——《脑神经功能新探》,作者是汤山。

……脑内病变的病人,功能区都有一定的推移或者代偿。大脑这团肉块有着灵活应变的本事,哪怕是相对稳定的运动性言语中枢区……

快步穿过街道,曹敬听见摩托党的噪音在背后闪过,午夜飙车族们呼啸着穿过街道,掩盖了他撬开公寓门锁的声音。关掉手电筒后,曹敬步入这栋小公寓的楼道。

他记得汤山的门牌号,以他在学术界的地位,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是很不体面的。但他追溯过汤山的资金流动,其大部分收入都捐给了各种社会福利机构,甚至到了“裸捐”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