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第5/10页)
“那她是为什么混得这么惨的啊?”我听了这话特想笑。夜凉如水,把所有的嘲讽,敌意,尔虞我诈都包裹起来,满怀慈悲,一丝不苟。“你天天和简意澄那玩意儿混到一起,你不知道为什么?”
“确实他俩是闹了点儿矛盾。”电话那头不知道谁很大声地用粤语吵闹,满是市井的焦糖味儿和大麻味儿。“唔好讲电话啦,我丢。”一个香港佬用力地拍了梁超的肩膀。“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里面肯定也有她自己的原因——”梁超的声音被压在嘈杂的粤语和风声里,越来越小。
“是有自己的原因,比如说和你这孙子混得太熟,没看出来你为了个死基佬两三个月就能忘恩负义。什么玩意儿。”我在房间里来回乱转,寻找一个用来发泄的东西。茶几,餐桌,都又大又脏。只有手机干净得和这里格格不入,可以吞下去,咬碎,塑料壳子连着标点符号一起喷到他脸上。
“不是。琴姐。大半夜的你这什么意思——”
我听着自己的笑声像是喷气式飞机一样,从胸腔里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暖气开得太大,嗡嗡声也越来越强烈,房间好像快要爆炸了。
“梁超,你忘了你当年无家可归的时候是谁收留你的了?你银行卡被冻结谁请你吃了一个星期的饭?行,就算你天生愿意跟这群背后嚼舌根子的狗混到一块儿,他妈别人说你朋友的时候你能不能别一起跟着说?还天天对着一帮子香港人爆料,说苏鹿今天玩弄徐欣了,明天又当小三儿了。现在简意澄把这些玩意儿都发到人人上了,还让全校的人有不懂的都来找你咨询——你自己觉得你自己还要脸吗?”那种奇怪的嗡嗡声在耳膜里来回振动。身边的黑夜,从宜家买的圆灯,厨房里骤然降临的灯光,苏鹿苍白的脸,都溶化成了一杯奶昔,被大功率的机器不停搅拌。一直都是这样。我来这儿四五年,从来就没看清过别人。
“江琴?”电话那头简意澄的冷笑声一清二楚,和着灌进他们车里的风,像巴掌一样啪啪地甩过来。“超哥,你把电话给我,让我和她说。”
“行了琴姐,今天这边人多也解释不清楚。”梁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跟你说。你现在这样根本没法静下来好好听人话。我没你想的那么不要脸。”
“——东北农村来的就这样,没素质。和她说什么啊。”简意澄笑得轻佻畅快,还轻轻地按了下喇叭,好像是个富贵人家轻衣肥马的小倌儿,永远口无遮拦,永远年少张狂。
“好,您老好好和杀马特狗们过生日。”我咬牙切齿地打了个冷战。“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另外替我问问简意澄,他这样的东西是怎么活过18岁的。”我把手机啪的一声甩到茶几上,脆生生的碎裂声让我清醒过来,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帮着苏鹿剁腊八蒜。
不过这还不算最糟。和简意澄他们彻底撕破脸皮是在两三天之后,五一劳动节。那天西雅图也反常,太阳特别亮,亮得就像被曝晒了三天三夜的电影底片一样。小村里满地都是被烧焦的荒野味儿。“江爷,我问你个事儿,你知道香港有个电影演员叫WM吗?”苏鹿聊天的内容从来都是这些,电影,奇谈,鬼故事,几乎从来没提过学校里那些越演越烈的流言蜚语。她站在小区门口,D座楼下,抬起手来挡住太阳。暴烈的阳光倾尽全力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一瞬间荒凉下去,像是老电影里死了好久的好莱坞女星。
“啊,不是早几年就去世了吗?”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环视四周。“我记得哪个电视台还放过记录他生平的片子,旁白声音特恶心,跟连喝了十罐优乐美一样。”
“那你还记得ZZS吗?就是《肥猫寻亲记》里的那个,算了其实那电影我也没看过——LQ呢?LQ,大光头,”她伸出手来,急不可耐地比画着,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们是不是都死啦?”
“是啊,都死了,过气好多年的小明星,你问他们干什么?”小区门口有一排车,停得漫不经心,灰尘经年累月地把他们埋住,堵上排气孔和车牌号码,太阳光都反射不出来。简意澄的奥迪混在里面,像个贼眉鼠眼混进地铁站里的小偷。不知道多少年没洗了,灰尘也盖了厚厚一层。那就是张伊泽和简意澄在一块儿的时候做梦都想买的奥迪。塔克马社区学院往北走两个街区,二手车市场。报价一万三,和店主套套近乎九千就能买下来,黑色,门上有刮痕,车里绑着一条红绳。和简意澄一样,化成灰我也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