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街口的卡门(第7/17页)

顾惊云靠在椅子背上,往后仰着闭上眼睛,“好了,小姑奶奶们,就让我休息一下——”

“你是怕动一下掉肉,大年三十晚上卖不出去吗?”还没等别人笑,苏鹿自己先笑了,“没事儿,我先预定了,大过年的总得杀头年猪。”

顾惊云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她,嘴角上撇出一点笑,“你这小丫头,整天的就会损我。”没等思瑶跑过去娇滴滴地揉他肩膀,他就把烟掐到旁边的烟灰缸里,一缕缕烟雾安详地升腾起来,好像是烟的魂魄一样,“好吧,带你们去西雅图吃螃蟹。”

“你也跟着一起来吧。”苏鹿披了黑色毛绒绒的披肩走出去,到了门口忽然回过头,朝我笑笑,灯光打下来,她的眼睛里好像弥漫了十年不遇的大风雪一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家鸿。”我看着她,脑子里想起一道难解的代数题。顾惊云走在前面,忽然回转过头来,“对了,有件事儿,”他的脸上仍然满是饱蘸浓墨的笑意,“徐庆春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休一个学期的假。到时候我们家就整天都有人来玩,你们也随时都能来。”

“好啊,太好了——”思瑶在雪地里蹦跳着,拍着手,锦红色的碎花裙子一摇一摇的,那是种由衷的,投入的欢乐,把黑夜里的雪地融化成了肃杀的背景。我们挤上顾惊云的车,他把车轰隆一下发动起来,整个脸都被安然降临的灯光点亮了。

“你想吃什么?”顾惊云偏过脸去问苏鹿,眯起眼睛来温柔的笑,语气里是我从没有听到过的深情。我看着他朝苏鹿看过去那一瞬间的表情,我很熟悉那种表情,斗牛士艾斯卡妙在昏暗的酒吧里看到卡门,安东尼在渡船上看到埃及艳后,都是这样的表情,那种迷醉的,山雨欲来的危险,好像是整箱摆放在那里的炸弹,一个小小的火花轻轻一点就能让整个世界分崩离析,可是苏鹿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危险,把脸朝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哼着悠然的意大利小调——

这场悲剧就要开始了。灯光点亮了,前奏响起来了,台下的观众坐得黑压压的,都屏着呼吸。苏鹿,我的斑比,你就该上场了,你可得准备好啊。

【苏鹿】,2013

我听着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起来了,不用看,一定是徐欣。内容一定是问思瑶吃没吃饭,睡没睡觉,今天干了什么,明天又要去哪儿。他每天都给我发这么一个短信,我向来不理他,无聊。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几乎把整个道路都淹没了,“操,这车走不动了。”顾惊云在旁边轻轻地敲着方向盘,“过两天换一个新的。”

“明天肯定不用上课了,”思瑶坐在车后面,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嫩,“苏鹿啊,我想去南方中心购物,还有,吃寿司。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寿司了对不对。”

“南方中心远着呢,”我叹了一口气,“明天下大雪,估计公车又要取消了,就算不取消的话,一个小时来一班,还要转好几次,我可受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来了这儿,那种在国内深信不疑,引以为傲的欢乐和热情都像被浇了盆冷水似的,慢慢地熄灭下去了。

“坐什么公车嘛。”思瑶轻轻地笑了一下,“留着徐欣干什么用的。”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别麻烦别人,他又不是你什么人。”

“他自己愿意那样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思瑶轻轻地按动着手机,“话又说回来,其实他对我还真的不错——”

“行了,”顾惊云踩了一脚油门,连看向前面的路的眼神都是那种带笑的,深情的,我觉得,古代人说的那种“眼含桃花”就是说他这样的人。“明天你们要去哪儿,我带你们去。”

“×,瞧你丫那怕老婆的德性,就不信你放假还能出得去——”林家鸿在后面接了一句,大家都笑了,这种笑像窗户上的雾气一样慢慢地荡漾开,还带着缓缓升腾的花纹。

顾惊云拐出门口的一大片沼泽地,车就被前面的一辆雷克萨斯猛的拦了一下,雪地里飞溅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啪啪啪地打到我这边的车窗上,“×——”他踩住刹车,挂了挡,拍一下方向盘,喇叭和着外面的雪光,车灯是两团雾蒙蒙的黄。“思瑶,”徐欣的声音在大雪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被冻得又干又硬,“苏鹿,你快叫思瑶下来我找她有事儿——”他站在驾驶位的前面拍打着车窗,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名字可以被人叫得那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