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街口的卡门(第14/17页)
我抬起眼来迎着徐庆春刀子一样的眼光看过去,我想不到她是出自什么心态,总之她这么一说,就彻彻底底地把我卷进去了,我没办法也只能站在徐欣一边了,我不忍心看着任何一方势单力薄还在屡战屡败。我看着徐欣,气喘吁吁地躲在柱子后面,他不专心,他根本就没想赢过谁,我知道这是他导演的烂戏可是没办法出于礼貌还是要给两下掌声。他见我看着他,表演得更加精彩了,从兜里摸出车钥匙,扔给思瑶,简直像老电影里的革命烈士“把电台运到根据地”那样的悲壮,“你快给林梦溪打电话叫她来开车——”思瑶茫然地点点头就往门外跑,这孩子,太容易掉到别人给她挖的坑里去了。
“开你妈的车——”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去,他的额角一直在流着血,眼镜被打烂了,一块碎裂的塑料扎到他眼角里去,整个脸上,胳膊上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思瑶,马上给林梦溪打电话来让她把这货送到医院去。”他扯了块手纸,像个电视剧里快要牺牲的主角一样,对着我强颜欢笑,“你们快去玩吧,大过节的去什么医院——”我站起身来,低着头,对着他微笑了一下,“你演够了没。”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思瑶站在晚风习习吹来的入口,朝着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夕阳像个打碎的雕彩花瓶一样,把她天真的眼神割出来一种陌生的颜色,不过这种颜色很快就一闪而过了。
林小姐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满脸都是那种妈妈看到不争气的儿子被人收了保护费一样的心疼,“徐欣你这是图什么,”她搀扶着徐欣走在很靠前的位置,把我们都当成空气一样,还像侍候太子似的,给他推了一架轮椅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按下去,“进了急诊室就要装得吓人一点,要不然人家不理你。”
思瑶也不说话,我们并成一排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前进,医生接过轮椅把徐欣送到急诊室去,还问我们要不要报警。“不要了吧,”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然后互相各怀鬼胎地看了看。
实际上我一直很喜欢医院,四周都是那种安详的,没有生命的白色,美国的医院还有一种很清冽的味道,好像刚摘下来的桃子,耳朵里总能充斥着一种很细的,滴滴的声音,有韵律地跳动着,有时候随着长久的“滴——”的一声,随着这种声音,陷入了无限的,永恒的寂静。这是心电图归于一条直线,是死亡。
我从小就常常发烧,其实我还挺喜欢那种打点滴的感觉,空气里有种东西会让你觉得很干净,冰凉的液体流到你的血管里,时不时地就会有一阵麻酥酥的刺痛,天和地都静止了,只剩下点滴瓶有韵律的声音。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顺理成章地什么都不用去做,奢侈地想一些事情。而且无论你说什么,都有人认认真真地听你讲。“苏鹿你应该学医科,”有一次外婆开玩笑地给我讲,“人都说久病成医嘛。”但是我觉得,一件事情做的时间太长就会麻木了,我猜对痛苦和死亡变得麻木,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我们随着护士走进去,林梦溪把我们挡在门口,“不用你们进去了,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们隔着飘动的窗帘,只能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脚,护士把徐欣扶到了床上,思瑶忽然张开嘴和我说话,好像一个灵魂出窍很久的人猛然地回归了,大脑就像个弹跳床,被重重地压出痕迹来。“苏鹿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徐欣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对他好一点儿——”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双眼无神地盯着她,有什么东西在往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滑过去。“可别因为愧疚就想要跟他在一起,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她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还跺了一下脚,“我知道这不是一回事儿,但是徐欣人那么好,现在都躺到医院里来了,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给他个机会——”
“你真的想给他机会?”我靠在墙壁上,深吸一口气看着思瑶,“他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儿,你要知道这和你没关系,否则总有一天他会恨你。”
“苏鹿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啊——”思瑶不管不顾地朝着我大喊了起来,声音大了点把林梦溪引了出来,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她笑起来,“对,我冷酷无情,我还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呢。思瑶,你想给他机会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但是你得记得这不是在演还珠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