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25/55页)

说老秦二百五,损了点,不过这人确实有些稀里糊涂缺心眼,常爱发些没遮拦的议论,走资派和新生力量都骂,别人听了心惊肉跳,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但是张玉海这件事,他说的无论如何是公道话。

受表扬的人名单里,也没有陆小祥。他似乎太卑微了,人们干脆把他给忘了。我曾经向农场政治处的同志提醒:他是第一个举手参加敢死队的。“哟,是吗?他叫什么?”他们挺惊讶,郑重其事地记下了他的名字,但最后的名单里还是没有他。总场政治处主任后来在一次会议上解释说,这次各分场都报来一大批候选人,总场受表扬的光领导干部就已经占了很大数量,不能不照顾到“面上”的名额,所以难免有“遗珠”之憾,等等。

照顾领导,兼顾一般,这大概是援引了分电影票的惯例。

我也和肖科长提过这事。那天他和小祥在一个车里,小祥的表现他是知道的,如果肖科长以工作队骨干成员的身份说两句抬举的话,未偿不占地方。不料肖科长听完,想了一下,说道:

“那天他在车里,好像还挨了洪场长的批评……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不过那种时候,光凭蛮勇是不够的,一介武夫永远打不了胜仗,还要守纪律、听指挥,洪场长已经明确女同志都留下来,他还要拉你去,不是添乱吗?”

这一非难简直荒唐至极,却又使人无从攻击。停了一下,肖科长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又说:“你这个团委书记,我可得给你提个醒啦,你和小祥,呃……当然,我不反对年轻人在一起多接触,但还是要适当注意影响。咱们是工作队,当地干部对咱们是很信任很尊重的,现在群众已经有点反映了。当然,我知道你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他也比你小,可总归人言可畏,特别是这种事,弄不好身败名裂,也可能我言重了。”

我万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一段严肃的告诫,脑袋涨得嗡嗡一片,哆嗦着问:

“反映什么了?”

“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啊。”

肖科长走了好久,我还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胸口堵着一团闷气,既无处发泄,又欲罢不得。疑心地环顾左右,在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面孔里,不知藏了多少讪笑。热衷于对别人私隐的窥探,历来是国人的一大精神乐趣!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通宵不眠。我痛恨这些无聊的流言,却又惶惶不安。怪,如果流言纯属无稽之谈,又何至于不安?

小祥的身影老在我面前晃,他就睡在离我不远的棚子里,匀细的呼吸似乎能随着年轻肉体的气息弥散过来。他真好看。他心也好,也能干,也勇敢,也不自私……

不行,全是胡想,这不可能,下流,大逆不道……

也许,人到青春年华,都免不了胡想。

还喜欢唱叫人胡想的歌!

“……我本不该停步,是你的美丽使我流连。

你愿不愿和我结伴,去那遥远的天边……”

小祥老是低声哼着,逢我问,“唱什么呢?”他便慌张起来,又有点腼腆,“瞎胡唱,咳,不是好歌。”支吾其词。

“不是好歌你还唱,当心中毒。”我笑着说。

他轻松下来,“没事。”接着大声唱起:“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

也许,正因为总是胡想,年轻人才喜欢唱。

事实上,肖科长的告诫恰得其反,他使我把原来并未意识到的某种感觉,或者说是某种潜在的可能性,意识到了。

尽管从那天起,我开始处处注意规避,但小祥在我心里的位置,却越来越鲜明越特殊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牵动我心中微澜,而如此下去何以了结?心里却惶然。

小祥似乎全然不知,他那几天特别兴奋,因为告马盛利的状子终于告准了,尽管并没有定为“间接故意杀人罪”,但鉴于他在震灾面前见死不救,丧失了起码的阶级感情,农场党委特决定给予其留场察看一年,以观后效的处分。这件事可以说是小祥走上社会以后的第一个成功,大大增加了他的一种男子汉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