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4页)
柏森叹了一口气,“菜虫,真的谢谢你。”“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还谢我干吗。”
“受到父亲的影响,我一直很想要出人头地。”柏森又转头向夜空,“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事,我都会要求自己一定要比别人强些。”柏森加强了语气,“我一定,一定得出人头地。”我没答话,只是陪着柏森望着夜空,仔细聆听。柏森想与众不同,我却想和大家一样,我们有着不同的情结。因为认识明菁,所以我比较幸运,可以摆脱情结。而柏森就没这么幸运了,只能无止境地,不断往上爬。突然从空中坠落,柏森的心里,一定很难受。“柏森,出去飞吧。你一定会比别人飞得更高。”我叹口气说。
“呼……”过了很久,柏森呼出一口长气,笑了笑,“心情好多了。”“那就好。”我也放心了。“菜虫,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方荃。”
“为什么不是林明菁?”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失去理性,疯了吧。”
“你为什么说自己疯了?”
“因为我无法证明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方荃啊。”
“菜虫啊,念工学院这么多年,我们证明过的东西,难道还不够多吗?你竟连爱情也想证明?你难道忘了以前的辩论比赛?”“嗯?”“我们以前不是辩论过,‘谈恋爱会不会使一个人丧失理性’?”“对啊。”“你答辩时,不是说过:‘如果白与黑之间,大家都选白,只有一个人选黑。只能说他不正常,不能说不理性。正不正常是多与少的区别,没有对与错,更与理不理性无关’?”
没错啊,我为什么一直想证明我喜欢荃,而不是明菁呢?我心里知道,我喜欢荃,就够了啊。很多东西需要证明的理由,不是因为被相信,而是因为被怀疑。对于喜欢荃这件事而言,我始终不怀疑,又何必非得证明它是对的呢?就像我内心相信太阳是从东边出来,却不必每天清晨五点起床去证明。我终于恍然大悟。
我决定不再犹豫。
只是对我而言,告诉一个爱自己的人不爱她,会比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说爱她,还要困难得多。
所以我还需要最后的一点勇气。
柏森要离开台湾那天,我陪他到机场,办好登机手续后,他突然问我:
“菜虫,请你告诉我。你技师考落榜那晚,我们一起吃火锅时,你说:‘台湾的政治人物,应该要学习火锅的肉片。’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柏森的表情很认真,似乎这是困扰他多年的疑惑。
“火锅的汤里什么东西都有,象征着财富权势和地位的染缸。政治人物应该像火锅的肉片一样,绝对不能在锅里待太久,要懂得急流勇退、过犹不及的道理。”
“菜虫。你真的是高手。那次的作文成绩,委屈了你。”柏森恍然大悟,笑了一笑。“柏森,你也是高手。”我也笑了一笑,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没有意外,那次的作文,是我最后一次为了比赛或成绩写文章。
“同被天涯炒鱿鱼,相逢何必互相夸。”柏森突然哈哈大笑。荃说得没错,声音是会骗人的。即使柏森的声音是快乐的,我还是能看出柏森的郁闷与悲伤。
“柏森,你还有没有东西忘了带?”
“有。我把一样最重要的东西留在台湾。”
“啊?什么东西?”我非常紧张。
柏森放下右手提着的旅行袋,凝视着我,并没有回答。
然后缓缓地伸出右手,哽咽地说:
“我把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留在台湾了。”
像刚离开枪膛的子弹,我的右手迅速地紧握住柏森的手。我们互握住的右手,因为太用力而颤抖着。认识柏森这么久,我只和他握过两次手,第一次见面和现在的别离。都是同样温暖丰厚的手掌。
大学生活的飞扬跋扈、研究生时代的焚膏继晷、工作后的郁闷挫折,这九年来,我和柏森都是互相扶持一起成长。以后的日子,我们大概很难再见面了。而在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能会由朋友转换成妻子和孩子。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于是激动地抱住柏森。该死的眼泪就这样流啊流的,像从地底下涌出的泉水,源源不绝。我27岁了,又是个男人,不能这样软弱的。可是我总觉得在很多地方我还是像个小孩子,需要柏森不断地呵护。柏森啊,我只是一株檞寄生,离开了你,我该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