Ⅵ 那些你不知道的幸福(第7/7页)
回头继续说煤油灯。那个时候家里的房子当然是简陋的,墙壁上到处是孔隙。逢到哪天没有煤油了,祖父就绑几根竹篾,点燃后插在墙壁上照明。那个场景,让我想起旧小说中那些插在墙壁上的火把。这个时候,祖父就给我讲故事。故事说:一个人家的漂亮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媒人上门了。介绍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不错。家境呢?盐船两艘河中走,每晚点着银灯盏。这样的条件好啊,于是应下来了。等到过门,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男方穷得叮当响。于是问,盐船呢?门前河里游走着的两只鸭子不就是吗!家里的盐全靠它下蛋去换来呢。银灯盏呢?你听错了,是晚上点着“人灯盏”呢,就是自己举着用松枝或者竹篾扎成的火把啊,照得整屋子通亮。
故事估计是落魄的文人们编出来的,祖父转述时已经带有明显的错漏了。但是在祖父的时代,用松枝竹篾火把照明倒是常事。不但家里用,走亲访友天色晚了,也是拿跟木棍绑扎些干透的松枝竹篾,带着照路。那时候的路当然是崎岖的山路或小路,不是这样的话,也不会经常出现走亲访友时路上耽搁太久而致于天黑的情况了。
祖父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墙壁已经被火把熏黑一大片了。好在在祖父的1940年代和我的1980年代,房子基本上是没有粉刷的粗坯墙壁——否则,火把确实不太好用。
煤油灯和蜡烛的片断到我再大一些就有些凌乱了。家里开始用上了电灯。多年以后我一直很怀疑自己的记忆,当我更小的时候,就算是五六岁吧,那个时候我所在的小山村难道竟然还没有电灯吗?为什么我记忆里全部是煤油灯盏和蜡烛呢?不想这些吧,总之我的记忆回到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用上电灯了。灯光当然比一灯如豆的煤油灯亮多了,但事实上依旧是昏暗的。也许是因为电压的原因,加上乡村处于用电末端,照到我书本上的灯光依旧是浅而淡的,或者,我还可以重复一下那个叫作“昏黄”的形容词。可是即使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也无法保证,隔三差五的要重新点燃煤油灯和蜡烛照明,逢到重要节日更是如此。我记得最初村里用的是“三类电”,之后终于升格为“二类电”了,电价比城市用电更贵,遇到任何供电不足的情况,总是“优先”断了农村这些“二类三类”电。所以即使那些有台黑白电视机的人家,想将《西游记》、《霍元甲》剧情连贯看懂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叙述该结束了,离“一灯如豆”的主题已经越来越远了。当远到我开始读大学的时候,农网改造了,电灯终于回归“电”的亮度,夜晚的农家房屋也亮如白昼,“一灯如豆”彻底成为了往事。最近在市区某个跳蚤市场上看到,几盏煤油灯竟然已经被摆在那里作为古物出售!
这个场景几乎又勾起了我对同年乡村夜晚的种种记忆片断。氤氲的夜晚气息,温暖的被子,对面村落低矮的物资漏出浅淡光线,喁喁的虫鸣,昏黄的煤油灯光。漆黑的夜,一灯如豆。这种情景,竟然有了几分诗意的味道。
而现在,这个诗意的“一灯如豆”再找不到合适的放置位置了。与之类似的,还有更多的词语正在日渐远去。可是,少了一个诗意浓郁的词语,远去了更多曾经熟悉的词语,多了新的生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