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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写了还发表。”

“我不发表。”

“我可不想当你的素材——”陈小露忽然笑了起来,转而用严肃的目光看着我,“你答应我,别发表你写我的小说。”

“我答应。”

“这还差不多,我知道你这人不爱撒谎。”

她错了。

“这次见面毫无意义。”她准确地概括道。

“你怎么样?”我问。

“我?我课程完了,下面我想报一个别的什么班儿,学点什么,争取你所说的自立,你总是以为什么事情都很简单,其实没那么简单,你总想一下子就把事情办成,怎么可能呢,我得慢慢来。”

“别的呢?”

“什么别的?”

“你还在北京?”

“我?我要去一趟新马泰,回来给你带礼物——人妖照片要不要?”

“不要。”

“我和人妖一起照的呢?”

“也不要。”

“我和三个人妖一起照的呢?”

“不要。”

“那我就不知道给你带什么了。”

“不用给我礼物。”

“那好——我先走了,记住,以后找别的姑娘的时候要买杜蕾丝,别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带刺儿的也别买,没用。”

“我记住了——只用杜蕾丝。”

“再见。”

“你先别走——”话音未落,连我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是指——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的喉咙在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等我明白过来已为时太晚,不争气的丢人的眼泪竟夺眶而出。

“你怎么了?”她问我。

我想告诉她,我的铁石心肠不翼而飞了,我好像垮掉了,我——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擦去泪水,说:“没事儿,你先走吧。”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站起身,走了。

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大片大片热带植物的绿叶之中。

一会儿,隐隐约约地,我的耳边响起了钢琴声,声音越来越大,我再次放眼四周,左边,一个胖子卡在座位上,手里拿着手机在打着,右边是两个公司职员,一人手拿一个一模一样的公文包,前面是那架钢琴,不知何时,演奏者换了一首曲子,那么熟悉,却又叫不上名字来,我在很多场所都能听到这首钢琴曲,因为实在差得令人无法忍受,所以才能从众多的曲子中脱颖而出,让我极易识别,我听着听着,几乎要跟着哼哼起来——终于记起来了,是《少女的祈祷》。

《少女的祈祷》,在我听起来是那么别扭,声声不入耳,句句不中听,又臭又长,费话连篇,空洞无比,令人厌恶,如同《大喇的忏悔》。

116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令我震惊,我是指,我对我自己的情感中的不耐烦感到震惊,它是那么突然地出现,以至于我还未来得及领略其中的奥妙,这种不耐烦便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我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陈小露如此表现,她来明显是与我合好的,但我却拒绝了,如果说,有关她老公的话题伤了我的自尊心的话,那么实在牵强,有点站不住脚,虽然我有极强的自尊心,但有关她和她老公的一切是老掉牙的话题,不应让我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反倒是陈小露一直这么认为。

事实上,以后我们仍然见过面,通过电话,仍然谈过有关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曾顺着她的思路把整件事清理过不只一遍,但我知道,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情况就是这样,不能更坏,当然,也不能更好。

我回到家,继续写我的小说,写有关我自己,有关我认识的别的事物,我一直写不好,很多东西无法确定,因为我不清楚、不知道的事物太多了。

117

在我认识一个新的姑娘的时候,在我开始一段感情的时候,我时常欣喜若狂,情不自禁,但是,一旦过了那个时候,我是说,过了对肉体以及心灵的新鲜感之后,我的情感立刻冷却,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冰箱一样起到情感保鲜作用,什么也不行,美好的相貌,优秀的品德,可爱的性情,甚至嫉妒、背叛等等在情感中起着奇妙作用的东西也不行。如果新鲜的情感犹如一朵鲜花,当它在花蕾的阶段,你无法认识,无法从中猜测出未来的样子,当它盛开之际,你看到它,感到它,仅仅在一瞬间,它会绽放出夺人的美来,比如一滴映着月光的露珠轻轻从花瓣上滚落的时候,然而,到此为止,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往后的一切便令人味同嚼蜡,我自己的情感经历虽然简单,但我从书中看到别人的经历,也无非是睁大眼睛,苦挣苦熬,等待着鲜花的其它瞬间而已,比如鲜花被摆入花丛中,比如鲜花被移到风沙中,比如鲜花被置于音乐中,比如鲜花枯萎——由此引起种种观察者的情感波动——赞叹、欲望、伤心、激动、惋惜、渴望、柔情等等——我不知道那些观察者为何有那么大的耐心去等待几乎是本质相同的东西慢慢出现,有那么多闲情用来抒发,我不理解,甚至一颗伟大的心灵也经常乐此不疲地重复如此过程,以我看,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是他对感情抱有那么大的兴致,我就很难理解,惟一可以使我理解他们的理由便是,他们实在是太无聊了,只能长久地以此作为消遣,用以打发没完没了的时日,要么就是,他们的性欲太强了,以至盖过对于其它事物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