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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个避孕套使完了,十集剧本写完了,用了十五天,这是我在那个郊外饭店住的所有时间,十五个白天和十五个黑夜,比白纸还要洁白的白天以及比墨还要黑的黑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自己的重量和体积,每一分每一秒都放置恰当、都精确无误,如同一首乐曲的每一个四分八分音符,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天堂降落的会舞蹈会嬉戏的精灵,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都长着的透明而清新的翅膀,都念着可爱而迷人咒语,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是廉价的化纤地毯,还是洗得不干净的床单,还是怪里怪气的饭菜,还是电视里刺耳的声音,还是服务员的不合身的制服,还是玩不过去的电子游戏,还是温度过低的游泳池的池水,还是土里土气的花园,还是每日配给的淡而无味的劣制茶叶,还是酸倒金牙的情话,还是荒唐骗人的许诺,都无法让我抹去对快乐的感觉——十五天,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分、每一秒组成的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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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天后,我结束工作,收好东西,领到报酬,打道回府。

陈小露开着车,我带着她的小而又小的墨镜,录音机里放着王靖雯的歌,后备箱里装着我的行李,我们就这样一路驶回北京,就如同从彼岸驶回此岸,就如同从梦境驶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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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停在我家楼下,我刚要下车拿行李,陈小露一把拉住我,我停止动作,回头望向她。

“我就不上去了。”

“为什么?”

“我还有点别的事。”

“要我帮忙吗?”

“不要,我自己的事。”

“那么,我等你电话。”

陈小露一愣,转眼笑了起来。

“你还真想跟我同啊?”

她说话有很多习惯,比如把同居说成同,把学英语说成学英等等。

“你什么意思?”

陈小露再次笑了起来:“算了吧,要不了几天你就烦我了。”

“我忍着行不行?”

“那我烦你呢?”

“你也忍着点儿。”

“我问你,这半个月操我操没操够?”

“没有。”

“看我看没看够?”

“没有。”

“去你妈的吧,骗谁呀?”

“去你妈的——没骗你。”

“得了吧,十五天!一个作家,就是操艾玛纽。贝阿也操够了——要不你就不是作家。”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作家,但我会开始写作。”

“你把我话当真了?”

“我自己想写。”

“回去写吧,我真的要走了。”她看看表,突然做出一种不耐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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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不耐烦的样子十分敏感,可以说,不耐烦的样子是我最讨厌的样子,第一次看到这种样子也是从一个姑娘脸上,当时,她离我而去,而我却不识时务,跑到她那里去找她,于是我看到了这种被我称之为“不耐烦”的表情,这种表情告诉我,姑娘对她们已经不感兴趣的男人是多么地残酷无情,无法容忍——从此,只要我见到这种样子就会凭空里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无法自制。

对方可能没想到,这种强烈的反应有一大半是对我自己的,因为这种表情总是提醒我,我是多么地不会察颜观色、多么地不通情达理,提出的建议或要求多么地令人尴尬,而我的判断失误又是多么地令人难堪,特别是,我突然会察觉到自己居然竟敢再一次偷偷摸摸地对别人对生活生出幻想!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这样做。

在我小的时候,我认为生出幻想非常可怜,因为幻想无法实现,长大后,我对幻想的态度更加恶劣,没有任何可以通融之处,简直是厌恶得无以复加,这是因为,对于自尊心来说,根本无法接受来自幻想的侮辱,这是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除了自尊心,他其实一无所有,如果接受侮辱,就要放弃自尊,如果连自尊也要放弃的话,那么这个人顿时降格为奴隶,身为奴隶,便没有人格,没有人格,则变成别人的工具,也就是失去了存在的任何价值。

最不幸的是,人受侮辱,主要是来源于幻想,幻想要求人对自己有新要求,于是产生希望,为了希望,为了那个最不值钱最不要脸的希望,人们竟然就会去为其奔波,接受侮辱,这样做的结果通常是,极不可靠的希望终于破灭,人在为其奔波的过程中,由于习惯于侮辱,终于丧失人格,沦为物质,沦为工具。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经验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