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29/44页)

“曾俚,你别玩深沉了。我们中国人温饱问题都还没完全解决哩!”朱怀镜一副故作潇洒的样子,几乎有些玩世不恭。看看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他换上一副真诚的面孔,说:“曾俚,说真的,我从心眼里佩服你的侠肝义胆、你的社会良知。但面对现实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嘴上说说可以,写写文章可以,却是认真不得的。就说这个事情,你把它捅出去了,除了处理几个人,除了给当地政府添些麻烦,没有其他任何意义。难道中国的民主进程就从这个事件上推进了?只不过把你老弟快要到手的饭碗砸掉了。”

曾俚听罢,双手捧着头,使劲地摇。朱怀镜看得出他真的很痛苦,不忍心再刺激他,便断断续续说些安慰的话。曾俚一言不发,两眼望着电视出神。电视里正播着很无聊的电视剧,谁也没在意看。房里的空气像是闷热了许多。两人正沉默着,听得有人重重地擂门,叫道曾俚你滚出来。朱怀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吓得张大了嘴巴。曾俚起来开了门,一条黑脸汉子冲了进来,指着曾俚的鼻子臭骂。朱怀镜一听,更是吓得两耳发响。原来曾俚的老母亲想不开,服了毒药,正在医院抢救。这黑汉子是曾俚的弟弟,只骂道:“我不求你了,你只赔妈妈的老命!妈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喝你的血!”

朱怀镜忙劝开两兄弟,拉着曾俚奔医院去。小县城没有的士,叫车又来不及,两人拦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曾俚已吓蒙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朱怀镜催着车夫快点快点。

两人直奔急救室。走廊里黑压压地站着许多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曾俚劈开人群往病房里挤,朱怀镜也跟了进去。只见老人家平静地躺在病床上,鼻子和手脚都插着管子。里面没有医生,四周站着的像是曾俚的家人。他们都怒视着曾俚。看样子抢救工作已经结束。曾俚走到床头,伏身跪下,把头埋在老人家的枕边。朱怀镜看得出,曾俚哭了。

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了,病房里有了小小的骚动。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县政协的王主席带着两个人进来了。王主席同朱怀镜是老熟人,两人先握了手,轻声问好。朱怀镜上去拍拍曾俚,说王主席来了。曾俚抬头站了起来,两眼红得像在流血。王主席同曾俚握了手,说:“张书记指示了,要全力以赴抢救老人家。我刚才专门找院长和几位医生谈了下,了解了情况。他们说还算万幸,抢救及时,没有危险了。”王主席反复安慰了曾俚和曾俚的家人,同大家一一握了手,说明天再来看看,就走了。

王主席走了不久,曾俚请朱怀镜回去休息。朱怀镜客气地说没事的,再呆一会儿吧。曾俚就拉着朱怀镜往外走。外面仍有很多人,小声说着这事。

“听说是为她大儿子,大儿子不听话。”

“大儿子四十多岁了,还光棍一个。”

“自己找不到老婆,家里大人介绍的,他又不肯要。”

“哪一个是他大儿子?是那个高的还是矮的?”

朱怀镜感觉背上痒痒的。后面有很多双眼睛望着他和曾俚,有很多双手朝他们指指戳戳,猜着他俩谁是那个逆子。看来外面人并不知道曾俚老母亲是为了什么事服毒,人们都在胡乱猜测,以为老人家是为曾俚找老婆的事想不开服了毒。说明县里将翻车的真相瞒得天紧。

曾俚把朱怀镜一直送到医院大门外面,拍拍朱怀镜的肩膀,哽咽道:“这事我不管了!”他说完就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正好有一道流星,画着凄凉的弧线,消失了。朱怀镜很内疚似的,不敢再提那件事,只是默然以对。他知道曾俚抬头望天是为了掩饰眼中的泪水,便不忍心看他,低头说你回去好好照顾老人家吧。

朱怀镜独自走在街上,心里充满悲怆。心想曾俚在为着正义慷慨陈词的时候,他家中的老妈妈却正因为他的正义走向死亡。而在急救室走廊里那些叽叽喳喳的人眼中,曾俚简直就是怪物。如此现实,除了让人世故、猥琐和庸俗,还能叫人怎么样呢?

朱怀镜连打电话给张天奇回话的兴趣都没有了,只一个人在街上低头走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感重重地冲击着他,叫他鼻腔发酸,两眼发涩。他尽量走在树的黑影下,不想同熟人打招呼。乌县尽是他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