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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教授越说越激愤,朱怀镜和张天奇脸上却越来越不好过。不过朱怀镜知道贺教授是这么个性子,也知道他并不是这么看待他这个学生的,心里倒也不怎么尴尬。张天奇脸上却有些发汗,手脚不怎么自在。师母像是看出了张天奇的窘态,就说老头子嘴巴就是不上路,净说些不中听的话。贺教授这才不说了,表情却还恨恨的。张天奇忙故作轻松,很佩服的样子,说:“哪里啊,贺院长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只可惜很多人听不到这样的话。贺院长真不愧是搞经济研究的教授,很有见地,很有说服力。说真的,听了这番话,我深受启发,深受教育。”
贺教授也不谦虚一句,只望着朱怀镜说:“怀镜,现在大家都在赶时髦,攻硕士,攻博士,你怎么不来?我很难收到你这样的好学生啊!”
听了这话,朱怀镜耳朵根都发红了。这话太伤张天奇的面子了。他一时语塞,竟不知怎么圆场了。倒是张天奇从容应对,说:“怀镜的水平很高,不用再来学了。他有原来的底子,加上实践经验,博士的水平都够得上了。不像我这种人,没读多少书,再不抓紧补上,就要被时代淘汰了。”
贺教授似乎不在意张天奇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长叹一声,说:“现在社会上流行顺口溜说,硕士博士满街走,专家学者不如狗。这就是那句话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中国的事情就是怪,一说要尊重知识分子了,谁都成了知识分子了。一说评职称了,谁都可以评教授。一说文化,喝酒是酒文化,吃饭是饮食文化,穿衣是服饰文化,就连过去难以启齿的嫖娼狎妓听说也成了青楼文化。到头来只剩做学问的文化人没文化了。”
朱怀镜见今晚的谈话不太投机,不知贺教授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就有意岔开话题,问他二老身体怎么样,要好好保重。又问起他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贺教授说:“儿子和女儿都出国留学去了,儿子在美国,女儿在法国。他们都已在那里成家,只怕回不来了。”说到儿女远游不归,贺教授脸上有着淡淡的苍凉,心情却好多了。
朱怀镜就势渲染出国留学这个话题,想让贺教授高兴起来。不料贺教授却说:“我的儿女,是靠自己本事考试取得出国留学资格的。他们有志出国深造,这是好事,我支持他们。不像有些当官的,口是心非。他们成天口口声声说社会主义好,却挖空心思把自己的子女往资本主义国家送。这就像我们过去看电影常看到的镜头,敌军抵挡不住了,那些当官的一边叫兄弟们给我顶住,自己一边逃跑。纨绔子弟,很少认真读书的,就靠他们老子走门子,削尖了脑袋往国外钻。”
贺教授话语有些幽默,又还绘声绘色,说到敌军逃跑他便把手比画成手枪,在空中舞了几下。朱怀镜和张天奇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场面本是难堪的,却叫这笑声冲淡了。
朱怀镜总担心张天奇受冷落,又担心贺教授再激愤,就有意同师母扯些家常话。师母在学院图书馆工作,也很喜欢朱怀镜这个学生。张天奇时不时很得体地插上几句,消解着自己的无聊。贺教授不太顾及别人,见这会儿没他说话的分儿,就独自微合双眼,手在沙发沿上悠然敲着。
朱怀镜见了贺教授这神态,正是抽身的托辞,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告辞了。贺老师也该休息了。”
“就走?好好好好!有空就来坐坐啊。”贺教授突然睁开眼睛,站起来同他们握手。
分手时,贺教授又对朱怀镜说:“你有兴趣的话,还是来攻个学位吧。你要读就直接读博士,目前博士中间的假货毕竟还是少些。”
朱怀镜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说谢谢贺老师器重。
一上车,张天奇就让司机开开音乐。车内马上就响起了李雪健沙哑的歌声:我们(呀)共产党人,好比那种(哇)子……
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笑声会让张天奇多心的,就说:“李雪健演戏不错,唱歌不敢恭维。”
张天奇似乎情绪不在这上面,他微叹一声,感慨说:“怀镜呀,我总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共产党人总是费力不讨好呢?我们说要为人民服务,不是假话。绝大多数共产党人是这么做的。不争气的党员和领导干部确实有,但毕竟是少数。可我们的形象就是好不起来。像贺教授这样令人敬佩的专家学者,一般不会很意气地看问题的,他居然也是这个态度,就不能不叫人深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