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下(第5/6页)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说。

“哪种眼神?”我问他。

我不能发脾气,他觉得那样对他不公平。实际上我并不生气,我翻寻脑海中的图像,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好让自己不要说出什么不可原谅的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的话。水泥小隔间里的乌龟,泛着绿沫的池塘里的水獭,它们正在进食,在啃骨头和什么东西的头,不行不行,那些狐狸呢;它们正在狂吠,听不到声音,却能看见嘴巴的里面。食蚁兽蹒跚着走过铺了木屑的地面,仿佛穿着皮草的肥胖疯女人,这些可一点都不让人舒服。还是回头想想植物吧,睡莲室,还有十二号暖房里,亚马孙王莲长着巨大的圆盘状叶片,直径有六英尺,花瓣带着刺,漂在她的池塘里,港口中,静静地什么也不做。

“哎,”他开口,“我受不了这种冷场。”

“那你说话呀。”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用心险恶。”

“我没觉得你阴险,”我回答,“我只觉得你既不知道照顾别人的感受又非常愚蠢。随便哪个聪明点的人,都会等到女朋友搬进来和他同住以后才开始偷吃。”我知道,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根本不希望我搬进来,灶台永远都会是坏的。守好你的防卫工事,我想;没有它你可就惨了。

“我认为还是直截了当说实话比较好。”

我看了看他;他确实很不高兴,但该我的那块肉我得要,流的血我得讨一点回来。虽然他是真的很难过,这也不是他的错,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接受我,接受我神经质的习惯动作,而且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肌肉痉挛。

此刻我想告诉他,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两个相爱的人如何彼此相待,如何避免互相伤害,可我都不确定我自己是不是知道答案。一个善良女人的爱。可我现在觉得自己不像是个善良的女人。我的皮肤毫无知觉,没有血色,像蘑菇一样。我错了,不该以为自己可以迁就的;他也只是凡人。“我陪你走到地铁站。”这种情况他无力应对,他不相信好好谈一谈能解决问题,他希望我离开。他没有靠近我,也不碰我的身体,难道他不明白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吗?他会等我冷静下来,他是这么说的。可是如果我这么走了,我就不会回头了。

走到门外,我戴上墨镜,虽然太阳已经落到云层背后。我脸色阴沉地往前走,不去看他,我不忍心去看他。眼前的轮廓又开始坍塌滑落,需要很努力才能把人行道压回地面,它在我脚下鼓了起来,好像一张床垫似的。他真的是要带我去地铁站,让我就此消失,丝毫不作挽留。我的手扶上他的手臂。

“你想谈谈吗?”

“你只是想分手,”他说,“把这件事情当作借口。”

“不是这样的,”我说,“如果我真的想用这个借口,根本不用等到现在。”我们转了个弯,朝一座小公园走去,公园里有一尊策马扬鞭的雕像,四周围着许多鸽子。

“你想太多了,”他说,“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夸张。”

“哦,我想我多多少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喝了几杯酒,觉得欲火中烧,就是这样。”

“您真是明察秋毫,”他说。他并不是讽刺我,他认为我有一种名副其实,却又难得一见的眼光。他俯身向前,摘下我的墨镜,这样他就能看得见我了。

“你不能藏在这些镜片后面,”他说。

阳光照进我的瞳孔,我眯起眼睛;他的脸在膨胀变暗,仿佛一朵用纸折成的花掉进了水里。他散开丝丝须发;我看着它们爬过我的肩膀。

“我真希望自己并不爱你,”我说。

他笑了,他的头发在公园的灯下光泽耀眼,领带如鲜花盛开又慢慢凋谢,他的脸庞明亮夺目,捉摸不定,像一只茄子。我握紧黑色提包上的手柄,硬是让他回到一张快照的大小。

他亲吻我的手指;他以为我们已经没事了。他相信一切都将被遗忘,这件事他从此绝口不提。这种事每发生一次,造成的伤害就应该减损一分。

不过,走下楼梯去售票窗口的时候,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我的双手照常运转,用圆形的银盘交换长方形的纸张。这件事情能够发生,它的意义人人明白,这么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我们也能这样:我给他一枚鹅卵石,一朵鲜花,他会明白,会精确无误地理解我的意思。他会回应,会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