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吉姆和坦坦(第4/11页)

每次提到儿子,我心里总是不能平静。是啊,和吉姆一起生活了六年多,梦想过和他生个漂亮的孩子,如今我有一个儿子,但不是他的。为了自己对生命的承诺,为了儿子,也为了儿子的父亲,我流着泪和吉姆离婚了,失去了在德国唯一的依靠。癌症手术后,在那个不是我故乡的大都市里,只有这个不是我儿子父亲的、离了婚的前夫吉姆守在我身旁。

出院后,吉姆常常来看我,常常带花来,坦坦和他很亲,看到他就叫:“吉姆,吉姆。”吉姆第一句话总是德语:“你好吗,年轻的小伙子?”第二句话常常变成中文:“这给妈妈,妈妈喜欢花。”吉姆进了屋,坦坦就缠着他。坦坦最喜欢骑到他肩上,那样变得比吉姆还高。吉姆会玩些小魔术,常把坦坦看得一愣一愣的。比如,坦坦顺着吉姆的手指,看到他的中指一下子断了,坦坦就尖叫着笑着满屋子找吉姆断了的手指,而这时吉姆从外边寻根小草,将小草夹在手指缝中间,对着嘴吹起了口哨,坦坦又回到吉姆身边要他手中的小草,坦坦也想吹出旋律,但是吹不出。吉姆说,那么小伙子,我们只能在钢琴上学弹旋律。这是我的愿望,离开吉姆后,我搬进了一所大公寓,第一件事是买了一架钢琴,和吉姆的一样。我听不到吉姆的琴声了,让儿子坦坦学弹钢琴仿佛是天经地义。坦坦在我肚子里时,我就天天为坦坦弹歌曲了,我只能弹简单的歌曲,更多的不会。坦坦跟吉姆学弹琴,弹完了又玩游戏,但是吉姆难得留下来吃饭,他毕竟还要工作。不过,吉姆留下来吃过的几顿饭,次次都和坦坦弄一两个小时,菜吃凉了又热,热了又吃,还边讲故事边玩,最后我只能生气地埋怨吉姆惯坏了坦坦,让坦坦养成了吃饭拖拉的坏习惯,吉姆却不介意地嘿嘿笑,不反驳我也不改正,他只跟坦坦讲话:“好吧,我的小伙子,我们快快吃完饭再玩,妈妈生气了会影响她的身体,不好。”看着吉姆对坦坦的耐心和娇惯,我叹息命运的悖论:当年吉姆和我讨论孩子,我夸吉姆脾气好,吉姆和他姐姐、妹妹的孩子玩得特别好,是个好舅舅。但是吉姆总是扬言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就会烦死他,别指望他和孩子玩多少,吉姆的那些言论总是在我想要孩子的兴头上时,给我浇冷水。如今坦坦不是他的孩子,他却比我对坦坦还有耐心。

坦坦3岁时,吉姆开始教他弹钢琴,最开始是德国儿童歌曲《游泳的小鸭子》和《我骑在马背上》等。

菠格尔特

吉姆和我不再是夫妻了,由于我患了癌症,我们的关系重又变得紧密起来。不设防、信任无比的传统在吉姆和我之间保留了下来,这包括吉姆来看我时,时不时向我谈起他生活中的女人,一会儿在酒吧间认识了一个,一会儿在迪斯科舞会上认识了一个,而关于每一个女人的话题一般只会出现一两次就完了。2002年秋天,吉姆第一次有了一个固定的女朋友菠格尔特。他告诉我,菠格尔特还很年轻,是个学医的学生,成绩很优秀,快毕业了,已经在柏林最好的一家医院实习,我不记得吉姆是否介绍过菠格尔特的特点和爱好了,只记得有一次吉姆对我说:“菠格尔特不像你,以自我为中心,她很谦虚,也很爱我。我们去看电影,她是学生,很节省,嫌电影院的饮料、爆米花都很贵,不在电影院里买,可是她却特意从超市买两瓶啤酒带上,知道我爱喝。”吉姆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就像唠家常,声音不带任何色彩,只有中文能让吉姆的声音出现不同的音高和色彩,吉姆说他的德语,说什么都是一个调,这边我听得眼泪涌了出来,完全没有介意吉姆说我以自我为中心,我的声调因为着急而变高:“吉姆,你这个傻瓜,你还等什么,这么好的女孩,你赶快娶她啊,错过这一站就没有下一站了。”吉姆却嘟囔道:“菠格尔特渴望我爱她,还渴望我不停地说爱她,可是我告诉她,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不会说我爱任何人。如果她太爱我,我就让她离开我,因为我会伤害她。”“这是怎么啦,你以前不是也对我说爱你、爱梅、爱梅、爱我,一天好几遍吗?”这话到嘴边,我感到不对劲,咽了回去,心里却对不相识的菠格尔特有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