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8/9页)
“他们要平白无故地枪毙法国老百姓?”她问道。
“别吓得脸色苍白,小姐。这些警告可不是针对你这种漂亮女孩子的。”
伊莎贝尔盯着那个男人看了看。作为一个法国人,他比德国人还要糟糕,竟能对自己的同胞做出这种事情来。这也是她痛恨维希政府的原因。如果让半个法国脱离自治会把他们全都变成纳粹的傀儡,这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不舒服吗,小姐?”
多么的热心,多么的体贴。如果她说他是个叛徒,还吐痰在他的脸上,他又会怎么做呢?“我很好,谢谢。”她冷冷地答道。
她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了街对面,后背挺得笔直,帽子端正地戴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棕色头发上。咖啡馆里的德国士兵们热情地欢迎着他,还拍着他的后背把他拉进了他们中间。
伊莎贝尔厌恶地转过身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什么:咖啡馆的侧壁上靠着一辆闪亮的银色自行车。一看到它,她就想到若是能够骑着它每天往返于镇子和家中,自己的生活、身上的疼痛将会得到多大的改善和舒缓。
平日里,自行车都会被咖啡馆里的士兵们看守着。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室外的桌旁一个人都没有。
别这么做。
她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戴着连指手套的手掌也热出了汗。她环顾四周——肉铺门口排队的女人们刻意不看向任何的东西,也不和任何人进行眼神交流;对街咖啡馆的窗户上蒙着一层雾气;一眼望过,屋里的男人们只是一堆橄榄色的剪影。
他们对自己是那么有把握。
对我们也一样——她愤恨地想着。
想到这里,她心中仅存的一丝约束力也消失了。她把篮子紧紧地抱在体侧,一瘸一拐地走上了结着冰的光滑鹅卵石大街。从那一刻起,每向前迈一步,她身边的世界似乎就会变得模糊一点,就连时间也慢了下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看到了眼前飘散的哈气。建筑变成了一片残影,或渐渐融成了白色的庞然大物。大雪下得令人眼花缭乱,直到她眼前只剩下了闪着亮光的银色把手和两个黑色的车胎。
她知道这样做的方法只有一个。快。既不要望向小路,也不要停下脚步。
某个地方的狗吠了起来,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伊莎贝尔继续向前走着……距离自行车只有五步之遥了。
四步。
三步。
两步。
她迈上人行道,一把抓住自行车,跳了上去。骑上鹅卵石街道,她听到自行车的链条护壳随着崎岖不平的道路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响声。她滑过街角时差点摔倒,她赶紧扶正自己,用力朝着格兰德大道踩着踏板。
在那里,她拐进一条小巷,跳下车,敲了敲房门。用力敲了四下。
房门缓慢地打开了。亨利看到她,皱起了眉头。
她推着车子进了屋。
小小的会议室里唯一的一点亮光来源于满是伤痕的木桌上立着的一盏油灯。屋里只有亨利一个人,他正在用一盘肉和脂肪做香肠。一连串的香肠挂在墙上的钩子上,屋里弥漫着肉香、血腥味和香烟的味道。她猛地把自行车拉到身旁,重重地关上了门。
“哦,你好。”他边说边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我们要召开什么我不知道的会议吗?”
“没有。”
他瞟了瞟她的身旁,“那不是你的自行车。”
“这是我偷来的。”她回答,“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这是——或者曾经是——阿兰·德尚的自行车。占领行动开始时,他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扔下了,带着家人逃去了里昂。”亨利朝她走了过来,“最近我常看到一个纳粹党卫军的士兵骑着它在镇子里转悠。”
“纳粹党卫军?”伊莎贝尔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消失了——到处都流传着有关纳粹党卫军以及他们是多么残忍的可怕流言——也许她应该想清楚……
他靠得更近了,近得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她此前从未和他单独相处过,更没有和他如此靠近过。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既不是棕色的,也不是绿色的,而是带点淡褐的灰色,让她想起了森林中的迷雾。她发现他的一边眉毛上有一道小小的伤疤——要不就是一条很深的伤口留下的,要不就是当初没有好好缝合。这不禁让她突然猜测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把他带到这里,让他加入了共产党。他比她至少年长十岁,不过说实话,他有时候看上去似乎更衰老一些,仿佛遭受过什么巨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