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第8/10页)
“请进。”她说。
热尔贝走进来。弗朗索瓦丝惊奇地看到了那张容光焕发的脸,脸的周围是像中国人那样的黑亮的头发。面对这天真无邪的笑容,笼罩她心头的阴影驱散开了。她忽然想起世界上存在着既不是格扎维埃尔、又不是皮埃尔的可爱东西,有白雪皑皑的山峰、阳光照耀下的松树、乡间旅店、公路、人们以及种种故事。还有这双微笑的眼睛友好地望着她。
弗朗索瓦丝睁开了眼睛,又立即合上,此时已是黎明。她确信自己没有睡着,因为听到了每次敲钟声,然而她却没有觉得躺下多久。她同热尔贝拟订了一个详细的旅行计划,当他午夜十二点回家时,皮埃尔尚未回来。她读了几分钟书,接着熄灭了灯,并设法入睡。同格扎维埃尔做解释自然需要时间,她不愿意对谈话的结局提任何问题,她不愿意再一次感到有一把钳子掐住她的喉咙,她不愿意等待。她睡不着,但进入了迷迷糊糊的昏睡状态,声音的回响和形象的反射无穷无尽,如同她生病发高烧时那样。时间在她看来显得很短暂。也许她将能做到无忧无虑地度过后半夜。
她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就跳了起来。台阶发出沉重的响声,这不是皮埃尔,脚步已经继续往高层走去。她转向墙壁。如果说她开始密切注意夜间的动静,一分一秒地计算时间,那将是可怕的,她想保持平静。舒服、温暖地躺在自己床上已经算不错的了,这时刻,一些乞丐正在中央菜场坚硬的人行道上露宿,疲惫不堪的旅行者正站在火车的过道里,士兵们正在兵营门口站岗。
她在被子里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在这一段漫长的时间内,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肯定不止一次地互相仇视,然后又言归于好,但怎样又能知道到黎明时分是爱还是恨占了上风?她看到在一个几乎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有一张红色桌子,在空酒杯上方,有两张时而狂喜、时而愤怒的脸。她试图陆续地固定每一个形象,她发现任何形象都不包含威胁,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不剩下什么东西还可能受到威胁。只是可能应该果断地停留在其中的一个形象上。正是这个不明确的空白最终把人搞得惊恐万状。
房间逐渐发亮。皮埃尔即将回到这里,但是弗朗索瓦丝不可能预先到达他的存在即将填补的瞬间里,她甚至不可能感觉到自己被带到了这个瞬间,因为它有位置还没有确定。弗朗索瓦丝经历过同疯狂的奔跑相似的等待,但是现在她却在原地踏步。等待、逃避,全年就这样过去了。现在要期望的是什么?是他们三人组合的完满的平衡状态?还是三人组合的最终破裂?两者将永不可能,既然没有任何办法可与格扎维埃尔结合或脱离,即使逃离也消除不了这个不任人占有的生命。弗朗索瓦丝记得她曾首先以漠然置之的态度否定她,但冷漠被征服了,友谊破产了。无可救药。她可以逃避,但还是必须回来,这又将是新的等待,新的逃避,无穷无尽。
弗朗索瓦丝把胳臂伸向闹钟。七点。外面天大亮了。她全身已经处于紧张状态,静止转换成厌烦。她掀开被子,开始梳洗,并惊呆地发现,一旦起床,在白天头脑清醒时,她就想痛哭。她慢条斯理地梳洗、化妆和穿衣。她不觉得烦躁,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准备就绪后,她又躺到床上。此时,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无她一席之地,外面没有任何东西吸引她,而里面除了一片虚无,没有任何东西挽留她,她自己只成了一种空洞的期待,她与一切实在的和一切现实的东西相割裂,以致连她房间的墙壁都令她感到惊异。弗朗索瓦丝坐了起来。这次她辨出了脚步声。她做出适当的表情,向门口跳去。皮埃尔在向她微笑。
“你已经起来了?”他说,“我想你没有担心吧。”
“没有。”弗朗索瓦丝说,“我想你们有很多事要谈。”她盯视着他。很显然,他不是从虚无中走出来的。从他红润的面色、活跃的眼神以及动作中反映出他刚刚度过了十分充实的时光。“怎么样?”她问。
皮埃尔局促不安,但兴致勃勃,弗朗索瓦丝很熟悉这种神色。
“那么,一切又从头开始了。”他说,并碰了碰弗朗索瓦丝的胳臂。“我将详细向你叙述,但格扎维埃尔等我们去吃早饭,我说我们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