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11/14页)
“今晚以前我是不是从来没和您谈起过热尔贝?”弗朗索瓦丝问格扎维埃尔。
“谈过一点点儿,”格扎维埃尔说,“您对我说他很有意思。”
“他的青少年时代很奇特。”弗朗索瓦丝说,“他出生于一个赤贫的工人家庭,当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疯了,父亲失业,小男孩靠卖报挣几个零钱。有一天,一个同伴把他带到一个摄影棚,想找个群众角色当当,结果两人都被录用了。那时他可能十岁,但人们注意到他很帅。先给他演小角色,后来演大一些的角色。他开始赚大票子了,他的父亲便肆意挥霍。”弗朗索瓦丝兴味索然地看着一块摆在邻近餐桌上的白色大蛋糕,上面布满水果块和奶油花,只要看一眼就足以让人恶心。谁也没有在听她讲故事。“人们开始关注他。佩克拉尔几乎收养了他,他还住在他家。有一个时期,他竟然有六个养父,他们拉他一起去咖啡馆和夜总会,女人们抚摸他的头发。皮埃尔也是他的养父,他劝他工作和读书。”她笑了笑,但笑容无人答理;皮埃尔蜷缩着在抽烟,格扎维埃尔勉强摆出有礼貌的样子。弗朗索瓦丝觉得自己很可笑,但她仍固执地侃侃而谈。“人们给这男孩子灌输一种很奇怪的教育,他精通超现实主义,却从未念过一句拉辛的诗句,令人感动的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空白,他到图书馆啃地理书和数学书,是个出色的自学成才的小伙子,但他含而不露。后来他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刻,他长大了,人们不再能像对待一个博学的小机灵鬼那样逗他,同时他又失去了电影制片厂的差事,他的养父们一个个都不管他了。佩克拉尔想起来时给他点吃的穿的,但仅此而已。就在这时,皮埃尔关照了他,劝他从事戏剧。现在事情开头开得很好。他还缺少专长,但他有才干,在舞台艺术方面有才华。他将来会干一番事业。”
“他多大了?”格扎维埃尔问道。
“看上去十六岁,但已经二十岁了。”
皮埃尔轻声笑了笑。
“无论如何,你善于充实谈话内容。”他说。
“我很高兴您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格扎维埃尔兴致勃勃地说,“想到这个小男孩和所有这些重要人物真是太有趣了,这些人高傲地恩赐给他一些东西,他们自以为有本领、好心肠,是保护人。”
“您认为我乐意充当这种角色,是这样吗?”皮埃尔半真半假地说。
“您?为什么?您和别人一样。”格扎维埃尔天真地说,她以加倍的柔情注视着弗朗索瓦丝:“我总是很乐意听您叙述事情。”
她对弗朗索瓦丝转敌视为友好。戴绿、蓝羽毛帽的女人用低沉的声音在说话:
“……我刚从那里经过,作为小城市还是很美好的。”她刚才拿定主意把自己那条裸露的胳臂搁置在桌子上,现在虽放在那里,却已被她遗忘,变得无知无觉:那只男人的手紧紧抓住的是一部分不再属于任何人的肉体。
“当人们摸睫毛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奇怪,”格扎维埃尔说,“碰上了,好像又没碰上,像隔着一段距离碰上似的。”
她在自言自语,没有人答理她。
“你们看见这些绿色和金黄色的彩绘玻璃窗了吗?多漂亮啊。”弗朗索瓦丝说。
“在吕贝萨克的餐厅里,”格扎维埃尔说,“也有彩绘玻璃窗,但是不像这里的那么苍白,而是漂亮的深颜色。透过黄色玻璃观看公园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是暴风雨的景色;透过绿色和蓝色玻璃看的时候,简直可以说到了天堂,有玉石做成的树和锦缎一样的草坪;当公园变成红色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置身在地球深处。”
皮埃尔明显地尽力显出诚意。
“您最喜欢的是什么?”他问道。
“当然是黄色。”格扎维埃尔说,目光凝视着远方,似乎停在那里了。“真太可怕了,随着人变老,记性就差了。”
“您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回忆起来?”皮埃尔问道。
“哪里的话,我从来什么都不忘。”格扎维埃尔轻蔑地说,“对,我记起了这些漂亮的颜色,过去,它们曾使我陶醉,现在……”她醒悟似的笑了笑,“它们给我带来愉快。”
“是这样的!当人们老了,总是这样的。”皮埃尔友好地说,“但是人们会找到其他的东西,现在您懂得了书本、绘画、戏剧,在您的童年时代,您对这些是毫无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