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2/4页)
“不搀。”热尔贝说。
“您能回得去家吗?”
“哦!我开始经得住威士忌了。”热尔贝庄严地宣称。
“您开始……”弗朗索瓦丝说。
“等我成了阔佬,有了自己的家,我的柜子里将总放着一瓶瓦特69。”热尔贝说。
“那您的事业将付诸东流。”弗朗索瓦丝说。她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他。这时他已从口袋中掏出烟斗,专心致志地往里塞烟丝。这是今天第一斗烟。从前,每天晚上当他们喝完一瓶博若莱葡萄酒,他就把酒瓶放到桌上,带着孩子气的自豪感凝视着它,他边抽烟边喝白兰地或烧酒。然后,他们来到街上,由于一整天伏案工作,加上葡萄酒和烧酒的作用,脑袋有些发热。热尔贝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一绺黑发耷拉在脸中央,双手插在口袋里。现在,这都成了往事。她经常来看望他,但总是和皮埃尔或其他人在一起;他们重又成了陌路人。
“作为一个女人,您也挺能喝威士忌。”热尔贝以公平的口气评价道。
他审视着弗朗索瓦丝:
“只是今天您太劳累,您该睡一会儿。愿意的话,我来叫醒您。”
“不,我宁愿把工作做完。”弗朗索瓦丝回答。
“您不饿吗?您不愿意我去弄点儿三明治来?”
“谢谢。”弗朗索瓦丝说。她朝他笑了笑。他曾是那样殷勤,那样热心,每当她丧失勇气时,只要看一下他那快乐的眼睛,她就能恢复自信。她本想找话感谢他。
“我们搞完了,这几乎有点遗憾,”她说,“我已经习惯于和您一起工作了。”
“但当人们把它搬上舞台,就更加有意思了。”热尔贝说。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双颊因喝了酒而变得通红。“想到三天后一切要重新开始,真令人愉快。我酷爱演出季节开头的时刻。”
“是的,这将很有意思。”弗朗索瓦丝说。她把稿纸拉到自己面前。这十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眼看相处的日子要结束,他并不遗憾。这很自然,她也不遗憾,她总不能要求热尔贝一个人感到遗憾。
“这个剧院死气沉沉。每当我从里面穿过时,总是不寒而栗。”热尔贝说,“真是凄凉。我真以为这次剧院得关闭整整一年呢。”
“现在幸免了。”弗朗索瓦丝说。
“但愿能多维持些日子。”热尔贝说。
“会的。”弗朗索瓦丝说。
她从来没相信过会有战争。战争犹如结核病或铁路事故,不可能降临到我头上,这类事只可能发生在别人身上。
“您能设想会有一个真正的巨大灾难降临到您自己头上吗?”
热尔贝做了个鬼脸。
“哦!太容易了。”他说。
“对我不可能。”弗朗索瓦丝说,“甚至没有必要去想。那些人们可以抵御的危险,应该预见到,但战争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假如哪一天爆发了战争,那就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哪怕是生还是死。”
“这不可能发生。”弗朗索瓦丝又强调了一下。她俯下身看手稿。打字机嗒嗒地响着。黄烟丝和油墨味儿伴随着夜的气息在屋内弥漫。窗户外面,寂静的小广场在夜空下沉睡,荒无人烟的旷野中一辆列车正隆隆驶过。而我,我在这里,对我来说,广场在那里,火车在行驶,整个巴黎、整个地球都存在于这个小办公室的淡红色微光中。此时此刻,我体会到了千秋万载的幸福。我存在于我的生命之中。
“真遗憾,人必须睡觉。”弗朗索瓦丝说。
“尤其遗憾的是人不可能感觉到自己在睡觉。”热尔贝说,“一旦开始意识到自己在睡觉,那就是醒了。人没法享受睡着时的乐趣。”
“您难道不认为当别人睡时您却醒着是多么绝妙的事吗?”弗朗索瓦丝放下笔,侧耳细听。万籁俱寂,广场一片漆黑,剧场也一片漆黑。
“我喜欢想象大家都在酣睡,而这时地球上只有您和我是有生命的。”
“这情景倒让我有点儿害怕。”热尔贝说。他把掉到眼睛前面的那一长绺黑发甩到后面。“就像我想到了月亮:那些冰山,那些龟裂的土地,荒无人迹。第一个爬上月亮的人必须有胆量。”
“假如有人建议我去,我不会拒绝。”弗朗索瓦丝说。她看了一眼热尔贝。他们通常肩并肩待着,她喜欢感到有他在身边,哪怕他们不交谈。今夜她却想和他说话。“设想那些您不在现场时发生的事是很怪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