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9(第5/9页)
我还以为是什么惊人的美女。格蕾西·米尔恩并不漂亮,但是,我立刻就发现了,她很特别。她的年龄让人难以捉摸,我猜可能在十七到三十岁之间。然而她的头发是黄色的,像亚麻一样光滑,垂在肩膀上,像小女孩一样。她的衣服搭配奇怪,一条蓝色短裙,一件黄色围裙,腿上穿着鲜艳的长筒袜,上面画着时钟,脚蹬红色的天鹅绒拖鞋。她的眼眸是灰色的,脸颊十分苍白。她相貌奇特,五官扁平,仿佛是谁画了一半,然后又用橡皮不经意地擦掉了一些。她说起话来声音浑厚,有些嘶哑,我意识到自己方才猜得没错,她很天真。
当然,我很快就觉察到了这一切。当她妈妈把她介绍给我的时候,格蕾西的双臂环绕着妈妈,羞涩地躲在后面。然而这会儿她看到了我手中举着的外套,显然非常高兴,看得出她很想抓住色彩鲜艳的袖子摸一摸。
毕竟,这是一件漂亮的外套。我问她:“你想试试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问她妈妈:“我可以吗?”米尔恩太太说可以。我拿起外套让她穿上,然后挪到她身前给她扣扣子。奇怪的是,大红色哔叽和金色的装饰与她的头发、眼睛、裙子还有长筒袜竟十分相称。
“你看起来像个马戏团里的姑娘,”我和她妈妈一起端详着她,“像马戏团主持人的女儿。”她笑了,然后笨拙地鞠了一躬。米尔恩太太也笑了,拍了拍手。
“可以送给我吗?”格蕾西问我。我摇了摇头。
“实话说,米尔恩小姐,我想我没法给你,如果我还有一件同样的衣服……”
“好了格蕾西,”她母亲说,“你当然不能要了。阿斯特利小姐还要穿着这件衣服演出呢。”格蕾西做了个鬼脸,但并没有非常沮丧。米尔恩太太看着我的眼睛说,“她可能会想借着穿一穿,”她小声说,“偶尔借来穿一下,可以吗?”
“全都可以借,想穿就穿!”我说。当格蕾西看着我的时候,我对她眨了眨眼,她苍白的脸颊红了起来,低下了头。
米尔恩太太发出了高兴的啧啧声,满意地双臂交叠。“我真心觉得,阿斯特利小姐,你会和我们相处得不错。”
我立刻就搬进来了。那天下午我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格蕾西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米尔恩太太端来了茶,接着又上了好几样茶,还有蛋糕。到了晚餐时间,我已经成了她们的“南希”。晚餐是馅饼、豌豆和肉汁,餐后还有模具做的牛奶冻。自从我一年多前离开惠特斯特布尔,这还是第一次坐在家庭餐桌上吃饭。
第二天,格蕾西以各种搭配试穿了我的衣服,她的妈妈在一旁鼓掌。晚餐我们吃了香肠,然后是蛋糕。吃完蛋糕以后,我换衣服出发去苏荷区。当米尔恩太太看到我穿着哔叽和天鹅绒的西装,又鼓起掌来。她给我配了一把钥匙,让我可以晚归时不用担心吵醒她们。
这简直像是和天使住在一起。我可以自由安排时间,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米尔恩太太对此毫不介意。我可以穿着领口沾着男人精液的衣服回来,她只会从我紧张不安的手中接过衣服,在水龙头下一边洗一边说:“我从来没见过喝汤时这么粗心大意的女孩!”当我颓废地醒来,被不愉快的记忆纠缠,她只会把我的早餐放在一旁,什么都不问。她就是那么单纯。不仅她女儿单纯,她也有她的单纯。她为了格蕾西待我很好,因为我喜欢格蕾西,待她很好。
比如格蕾西喜欢鲜艳的色彩,我对此很能体谅。你只要在这栋房子里停留超过三分钟,就会注意到她对色彩的狂热,三天以后,我就开始习惯了。如果我和其他普通的女孩一样有自己的固定习惯,这可能会叫人发疯。在这里的第一个星期三,我穿着黄色外套下楼,米尔恩太太皱了皱眉头说:“星期三格蕾西不喜欢在家里看到黄色。”然而三天以后,我们吃了奶油冻的茶点,我就发现,周六的食物似乎必须是黄色的……
米尔恩太太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几乎注意不到。很快我也习惯了,早上穿衣服的时候会问:“格蕾西,今天是什么颜色?”“我应该穿蓝色哔叽西装,还是牛津布的?”“我们晚上吃醋栗还是彩色蛋糕?”我并不介意这种小游戏,我觉得格蕾西就像其他人一样,也有一套自己的哲学。我十分理解她对明亮色彩的热情,因为城市里有太多可爱的色彩了,在某种意义上,她引导我以新的方式来看待它们。我在街上漫步时,会留意看图画和女装,买下我觉得她喜欢的,带回家送给她。她有一系列巨大的相册,粘贴着剪报之类的东西,我会给她找一些杂志和小画册让她来剪,我还会从花店给她买花,紫罗兰、康乃馨、薰衣草、满天星和蓝色的勿忘我。当我把它们递给她的时候,我会像变魔术一样从我的外套下把它们拿出来,她会高兴地红着脸,或许还会开玩笑地行一个屈膝礼。米尔恩太太看着我们,高兴极了,却摇着头装出责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