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6(第16/18页)

“你打我了?”他说,声音很奇怪。

于是我转头去看。

他以为自己只是被打了一拳,我也这么以为。他的手按在肚子上,朝前弯下了身子,好像是在护着伤痛的地方。莫德本来站在他面前,现在她退了一步。同时我听到了一件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但是,那是从她手里,还是绅士手里,还是萨克斯比大娘手里落下的,我真的说不上来。萨克斯比大娘站得离他最近,这个我肯定,她站得最近。她伸手扶着他,他往地上滑倒,她用力顶住他,“是你打我了?”他又问。

“我不知道。”她回答说。

我觉得没有人知道。他的衣服是深色的,萨克斯比大娘的裙子是黑色的,而且他们站在阴影里,很难看清楚。但他终于把手从腹部拿开,举到眼前看了一下,我们看到,他白色的手掌心已经被染黑了。

“上帝啊!”他说。

丹蒂发出尖叫。

“拿灯来!”萨克斯比大娘说,“拿灯来!”

约翰拿了一盏灯来,手在发抖。那黑色一下就变成了猩红,绅士的背心和裤子都被血浸湿了,萨克斯比大娘刚才支撑着绅士的地方,她身上的塔夫绸裙子也被染红了,还在往下滴血。

我从来没见识过这样鲜血直流的场面。一个钟头前,我还口口声声说要杀莫德,我磨利了那把刀。那把刀我放在了桌上。现在不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我头晕恶心。

“不,”我说,“不,不!”

萨克斯比大娘抓住绅士的胳膊,“你把手拿开。”她说。他仍然按着肚子。

“不行。”

“你把手拿开!”

她想看看伤口有多深。他表情痛苦地放开了手,从他的背心裂口里,涨起了一个泡泡,就像肥皂泡,但它是旋转的红色血泡,然后一股鲜血喷出来,溅洒到地板上,那声音就像普通的汤或者水落到地上。

丹蒂又是一声尖叫。灯光也在摇晃,“操!操!”约翰说。

“把他扶到椅子里,”萨克斯比大娘说,“找块布来,包扎伤口,找点东西来止血,找点东西来啊,什么都行——!”

“救救我,”绅士说,“救救我,哦,天啊!”

他们手忙脚乱,吭哧吭哧地把他抬到一把硬靠背椅上。我站在一边看他们忙乱,自己却害怕得动弹不得。我没有帮手,现在想起来有些惭愧。易布斯大叔从墙上的挂钩上扯下一条毛巾,萨克斯比大娘跪在绅士身边,用毛巾包住伤口。每次他一动,或者把手松开,血就会喷出来。“拿个盆或者桶来。”萨克斯比大娘说,最后丹蒂跑到门边,把被人遗忘在那儿的瓷夜壶拿来了,放在椅边。血滴在瓷面上的声音,红色滴在白色上、滴在黑色的眼睛上的画面,让我感到比什么都难受。绅士听到这声音也恐慌起来。

“哦,上帝!”他又说,“哦,上帝啊!我要死了!”他一边说,一边呻吟着。他止不住地声音发抖,牙齿打颤,“哦,耶稣基督,救救我!”

“别怕,别怕,”萨克斯比大娘摸摸他的脸,“勇敢点,我见过女人生孩子也是流这么多血,后来也活下来了。”

“没流成这样吧!”他说,“没流成这样吧!我被刺了,伤得多厉害?哦,上帝啊,我得见医生啊,是不是?”

“给他拿点酒来。”萨克斯比大娘对丹蒂说,但绅士摇了摇头。

“不要酒,我要烟,我口袋里有,这儿。”

他用下巴指指背心,约翰帮他摸出了一包烟,一盒火柴。那包烟里一半都被血浸透了,但他找到了一支干的,他衔在嘴里点好后放进绅士嘴里。

“乖孩子,”绅士咳着说。但他一个龇牙咧嘴,烟就掉了。约翰捡起来放回他嘴里。他又咳,血从他手指缝里渗出来。萨克斯比大娘把毛巾取下来拧——就像拧水一样地拧。绅士开始发抖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我看着莫德,自从绅士跌倒前,她从他身边退开一步之后,她就一直站着纹丝不动。她站在那里,看着绅士的脸,“怎么会这样?”他狂乱地四处张望——看着约翰,看着易布斯大叔,看着我,“你们站着看我干吗?快叫医生啊,外科医生!”

我觉得丹蒂走了一步,易布斯大叔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能让外科医生来,”他坚决地说,“这儿不能让那种人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