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12/21页)
我站在那里,望着河面。心怀恐惧,心怀敬畏。我记得在布莱尔,我曾行走在泰晤士河边。我记得,河水仿佛不满于狭窄的岸。我以为它渴望——如我渴望——能够奔流,能够伸展。我未曾想到它伸展后变成这样。它像毒药一般流淌着,水面上散落漂浮着各种垃圾——干草、木片、杂物、废纸、破布、软木,斜漂着的瓶子。河水流动着,那动静不像河,而像海——它在高低涌动。当河水撞到船身,拍击岸边,拍到水边的阶梯、墙或码头的木桩,这涌浪就会散裂,翻起层层泡沫,像坏了的牛奶。
这是一片水和垃圾纠结撕扯的混沌。但水上有人,他们一副沉稳自信的模样,他们在船上划着桨,拉着帆。水边有弯腰赤脚的女人和孩子,在杂物漂荡的水里拾着东西,就像田里的拾穗者。
他们并不抬头,因此没看见我,虽然我站在那里看了他们一些时候。河岸边我目之所及处皆是仓库,仓库之间有一些工人。这时,我看见了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我——多半是看见了那鲜艳的裙子——开始是呆看,然后对我挥手呼喊。这把站在那里出神的我喊回了神,我转身走回黄砖小路。我要过河才能到圣保罗大教堂,我已看见了必经的那座桥。但是我发现,我所在的位置太低,我仍未找到到达桥面的路。身边都是些狭窄的沙石小路,而且污水横流。路上也有些人——在仓库和船上干活的男人,跟刚才那些人一样,他们也想引起我的注意,或吹口哨或大呼小叫,倒是没敢上来碰我。我以手遮脸,快步走过。最后,我找到一个仆人穿着的男孩,问他:“哪条路能走到桥上,到河对岸去?”他给我指了一条阶梯,然后就看着我走上去。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男人、女人、小孩——马路上的人多了起来,他们都在看。我想过从裙子上撕一块布蒙在头上,我也想过乞讨些钱。若是我知道该要多少钱、帽子卖什么价、在哪里买帽子就好了。然而我一无所知,一无所知。我只能向前走。我感觉到鞋底开始裂了。别理会,莫德。你一开始想这些,就会流泪了。前面的路开始上坡,然后我开始望见水面。桥,终于到了!我加快了脚步。但是脚步一快,鞋底脱裂得更厉害,过了一会儿我不得不停下来。桥头边的墙上有一个开口,里面是歇脚处,有窄窄的石凳,旁边挂着软木条,标识牌上写着,扔给落水者急救之用。
我坐了下来。桥比我想象的高,我从未身处如此高处!我有些头晕。我摸了摸已经断开的鞋底,一位女士能否在桥上公开搓揉自己的脚?我不知道。车流在身边继续滚滚向前,就像奔流的水。如果理查德来了怎么办?我再次掩住了自己的脸。就停留这一刻,然后我就走,现在阳光正暖。就停留这一刻,我需要匀一匀呼吸。我闭上了眼睛。这样,人们再瞪着我,我也看不见他们了。
然后,有人走到我面前,开口说话了。
“我担心,您是不是病了?”
我睁开眼。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陌生人。我放下了手。
“您别害怕。”他说。也许我面露疑惑,“我不想吓着您。”
他碰了一下帽子,大概做了个鞠躬的姿态。他也许是我舅舅的朋友。他说话的语气像个绅士,他的衣领白净。他微笑,又仔细看了看我,表情和蔼。“您是不是病了?”
“您肯帮我吗?”我说。他闻言脸色一变。
“当然了,”他说,“怎么了?您是受伤了吗?”
“不是受伤,”我说,“但我被人陷害,受尽了苦。我——”我望了一眼桥上行走的车辆,“我怕,我怕某些人。您肯帮我吗?哦,我真希望您能帮我!”
“我已经说过愿意了。但是,这事真特别!您,一位小姐——您愿意跟我来吗?您一定要把发生了什么事全都告诉我,我洗耳恭听。现在先别说话。您能站起来吗?您恐怕是伤了脚。哎呀,天啊,让我叫辆车。好,就这样。”
他对我伸出手臂,我扶着他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放松让我无力,“感谢上帝!”我说,“噢,感谢上帝!但是,您听我说,”我把他抓得更紧了一些,“我一无所有——我没钱付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