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第3/13页)
“天色暗?你肯定?我以为伦敦是很明亮的,都点着亮灯对吧,我想,是煤气灯?”
“那些大灯亮得跟钻石一样!”我说,“在戏院里和舞厅里。在伦敦,你可以跳舞到天亮,小姐!”
“跳舞,苏?”
“跳舞,小姐。”我看见她脸色变了。我放下牌,“你是喜欢跳舞的吧,小姐?”
“我——”她的脸红了,她垂下眼,“从来没人教过我。你觉得,”她抬起头,“在伦敦,我的意思是,”她很快地加了一句,“如果我能去的话,你觉得在伦敦,我不跳舞,也能算是上流淑女吗?”
她的手放在嘴上,带点紧张。我说:“我想,应该可以吧。不过,你想学吗?你可以找一个舞蹈老师。”
“我行吗?”她有点迟疑。然后她摇了摇头,“我敢肯定……”
我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在想绅士,她在想如果他知道她不会跳舞会怎么想。她在想他可以在伦敦结识的其他女孩,那些会跳舞的女孩。
我看着她沮丧的样子。过了一两分钟,我说,“你看,”我站起身,“其实很容易,你看——”
我跳了几个舞步给她看,几种舞的舞步。然后我让她起身,让她和我一起试试。她在我的手里像一截木头,有一点惊惶地盯着脚步。她的鞋绊着了土耳其地毯的边,我把地毯挪开,然后她的脚步移动得自在些了。我带着她跳了吉格舞还有波尔卡。我说,“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像在飞?”她紧紧抓着我的裙子,我恐怕裙子都快被撕坏了,“这样,然后这样,我是男士,记住。当然了,以后你和真的男士跳,会更好——”
话没说完她又绊了一下,我们跳开,各自跌入一把椅子。她的两手放在身旁,呼吸有些急促。她神采飞扬,脸颊潮湿,裙子蓬开,像盘子上画的那些荷兰女孩。
她看见我的眼,对我笑了,虽然她看起来还有一点惶恐。
“我会,”她说,“我会在伦敦跳舞的,是不是,苏?”
“你会的。”我说。在那一刻,我是相信的。我拉她起身再跳。只是后来,我们停下来后,她觉到了冷,站在壁炉前暖手,只是到了那时,我才想起,当然,她是永远没那个机会了。
因为,我知道她的命运——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正帮忙把它变成现实!——我知道她的命运,就像知道一个故事或者一场戏里人物的结局。她的世界是那么奇异,那么安静和封闭,使真实的世界——那个平凡的,尔虞我诈的,我坐着大嚼猪头肉喝着热酒,听萨克斯比大娘和约翰·弗鲁姆笑谈我从绅士这笔横财里发达了该如何挥霍——那个真实世界,离这个世界那么远,远得它的艰难都失去了意义。起初我会对自己说,“绅士来了,我就做这个”或者“等他把她搞进疯人院,我就做那个”。我会这么想,然后看见她,那么单纯和美好,这些念头就会消失,然后,我会去帮她梳头或者整理她的裙带。我并不觉得愧疚——不是很愧疚,也没有在那时愧疚。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要在一起相处那么多时间,就尽量对她好一点,少想一点她的将来,这样比较容易,感觉上没那么残忍。
当然,对她来说是另一码事了。她满怀期待。她喜欢谈论,但更多的时候,她沉思默想。我能看到她脸色的变化。晚上,我睡在她身边,感觉到她心中的念头在翻来覆去,我感觉到她变热,想象着也许她的脸也在黑暗中变红。我知道她在想着绅士,算着他多快会回来,想着他是不是在想她。我能告诉她,他在想。可是她从来不跟我谈论他,从来没提过他的名字。她只是有一两次问起我姨妈,就是那个说是当过他保姆的,我真希望她没问起过,因为提起姨妈我想到的是萨克斯比大娘,这让我很想家。
然后到了那个早晨,我们收到消息,他就要来了。那是个普通的早晨,只是莫德起身后一直揉着腮,表情有点痛苦。也许,那就是人们说的征兆?我也是事后回忆才想到的。当时,我见她揉脸,对她说,“怎么了?”
她的舌头在嘴里动了动。“我觉得,有一颗牙,好尖,划伤我了。”
“我看看。”我说。
我把她拉到窗边,她站在那里,让我捧着她的脸,用手在她牙龈周围轻轻按压,我一下就找到了那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