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第6/11页)

他穿着一件丝绒外套,头戴一顶丝绒软帽,帽顶上有一个曾经用来挂穗子的红色线头。他手拿一支笔,他提着那笔,没碰到纸。与莫德白皙的手正相反,他的手是黑的——被墨水染黑了,就像常人的手被烟熏黄了一样。他的头发却已经白了。他的下巴刮得很干净。他没有血色的嘴很小。但他的舌头——又尖又硬的舌头——几乎全黑了,因为在翻页时,他用舌头来舔手指。

他的眼神消沉虚弱,戴着一副绿色的眼镜。他看见了我,问道:

“你是什么人?”

莫德正扣着手套的扣子。

“这是我的新女佣,舅舅,”她轻声说,“史密斯小姐。”

我看见李先生的眼珠在镜片后面翻了一下,眼神更虚弱了。

“史密斯小姐,”他的眼睛看着我,话却是对着他外甥女说的,“她是不是跟上一个一样,教皇派8的?”

“我不知道,”莫德说,“我还没问过她。苏珊,你是教皇派的吗?”

我才不知道什么是教皇派。但是我说,“不,小姐,我不是的。”

李先生立马用手捂住耳朵。

“我不喜欢她的声音,”他说,“她能不能闭嘴?能不能说话轻点?”

莫德微笑。她说,“可以的,舅舅。”

“她干吗跑这儿来打扰我?”

“她是来接我的。”

“来接你的?”他说,“钟敲过了吗?”

他拉着背心上的表链,掏出一块旧式的报时金表,歪着头听表声,张着嘴。我看着莫德,她还站在那里扣着手套的扣子。我向前走了一步,想着去帮她弄。那老头子看见了,像木偶戏里的庞奇先生9一样发作起来,黑色舌头也伸了出来。

“手指,丫头!”他大叫道,“手指!手指!”

他用手指指着我,手里的笔摇个不停,直到墨水都滴了出来。我后来发现,他桌子下面那一片地毯都是黑的,猜到他一定是经常摇他的笔。但当时他那声音太尖,模样太怪,把我的心都吓得跳出来了。我想他一定经常抽风吧。我又向前走了一步,这让他叫得更吓人了——最后莫德走了过来,把手放在我手臂上。

“你别怕,”她轻声说,“他只不过在说这个,你看。”她指给我看,我脚下深色的木地板上,在门和地毯之间,嵌着一个黄铜手指标记。

“我舅舅不喜欢佣人们看到他的书,”她说,“他们的眼光落在书上,会破坏那些书。舅舅规定,佣人们进入书房不能越过这个标记。”

她用脚尖指了一下那个标记。她的脸平滑似蜡,声音温柔似水。

“她看见了吗?”她舅舅问道。

“看见了,”她回答,收回脚尖,“看得很清楚了,她下次知道了——是吧,苏珊?”

“是的,小姐,”我说——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看谁。这说法还真新奇,看看书页就能把它弄坏。但是,这种事我能知道多少?而且,这老头这么怪异,把我吓得不轻,他说什么事我都会信以为真了,“是的,小姐,”我再说了一遍,然后又说,“是的,先生。”

然后我行了一个屈膝礼。李先生用鼻子哼了一声,眼睛隔着绿色的眼镜盯着我看。莫德戴好了手套,我们转身离开他。

“让她轻点声,莫德。”她拉上门时,他说。

“我会的,舅舅。”她小声回答。

走廊现在看起来更昏暗了。她带我经过走廊,上了楼梯,回到三楼她的房间。简单的午餐已经摆好了,银质壶里装着咖啡。莫德看到厨师送上来的东西,做了个鬼脸。

“鸡蛋,”她说,“软心的,就像你要学着说话软声细语一样。苏珊,你觉得我舅舅怎样?”

我说,“我觉得他一定很聪明,小姐。”

“他是很聪明。”

“还有,他在编一本……大字典是吧?”

她眨了眨眼,然后点点头。“字典,是的,多年的苦心劳作。现在我们编到字母F。”

她看着我的眼,像是想知道我对这事的看法。

“了不起。”我说。

她又眨了眨眼,拿起勺子,敲开蛋壳,把顶上的蛋壳去掉。她看了看里面黄黄白白的溏心,又做了个鬼脸,把蛋推开了。“你得帮我吃鸡蛋,”她说,“你把鸡蛋都吃了吧,我吃黄油面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