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起面(第5/6页)

裕志睁开眼,呼呼地喘气。“做了个梦,有人掐我脖子,喘不过气,真可怕。”他说完钻进我的被子,紧紧地抱住我,身子很烫,像在发烧。

“你在发烧吧?要不要我给你拿点喝的?”我说。

“唔唔,我自己去。再上一下厕所吧。”

他说着起床出去了。终于,平常的平静似乎回归到了黑暗中。裕志的样子就是这般异样,让人感觉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我们的生活里投下了阴影。莫名地觉得连空气都闷热起来,就开了窗,风嗖地吹进来,带来潮湿的土气、树木的气息、小小的月亮……我在心里默念:快点变回平常的夜晚!星光闪烁,缀饰微阴的天空——那样的平常的夜,然而,永远不会回来了。

裕志悄然回屋。

“怎么回事啊,奥利弗,它没气了。”他说。

奇怪的是,我并没感到惊讶,果然,我首先想道。我理解了……所以,傍晚的风景那样美;所以,奥利弗会有那样的眼神。我还明白了裕志做那个怪梦的原因。尽管如此,眼泪马上夺眶而出。一切都安排好了似的。

我们躺在奥利弗遗骨两旁,哭哭睡睡,直到天亮。在我们中间,一个时代结束了。心痛得像被撕裂了一般。

“有人死亡真令人痛苦啊。”我说。

“这是没法习惯的事啊。”裕志应道。

我还好,身上还有没心没肺的地方,任何事情,只要我想随便应付就能解决,再加上多多吃、好好睡,痛苦不知不觉间就克服了。我还在继续做的就只剩照料院子里的树、帮忙做家务、帮忙翻译和照顾裕志。父母也对我死了心,他们说我打工也没一回做得长的。尽管如此,我还有至少几个正当青春、充满活力的朋友,他们向我讲述某样东西在人际关系中开花时气势如虹的壮观,以及百草入春齐发,把土地变成绿地毯时的浪漫传奇式的能量显露。这样一来,我也觉得好像有所了解了,从而能够尽情地释放自己。

不过裕志不同,他只与不会说话的奥利弗和我家院子有着深厚的关系,他平日里决没有过多的期待。他就算会固执地沉默不语,我却从未见他因愤怒而放任自己大喊大叫。裕志的父母与和爷爷的共同生活从裕志身上吸取并拿走的东西,无论我做什么怎样做,它们也决不会回来了吧。他是爱着我,但那并非我那些男性朋友对他们喜欢的女孩费劲思量的那种充满异常强烈美感的爱,他的爱,宛若开放在空壳里的一株小小的雏菊。

“我来做晚饭,你想吃什么?”我问。

我的话音在搬空了什物的屋里听着怪怪的。码放着的纸板箱仿佛是一些墓碑。裕志青白的脸色,在茶褐色纸板箱的映照下,显得愈发灰暗。清理一空的榻榻米空寂苍白,弥漫着干燥灰尘的气息。

问出口的同时我心里一面猜他会回答我“什么也不想吃”。所以当他沉默片刻,说出“锅起面[2]”时,我惊讶得叫出声来:“啊!”

“锅起面还可以吃吃。姜末多放点,要辣。汤要赞岐[3]风味,甜的。”裕志再一次开口说道。

“明白了。”我说着站起来,离开这冷寂得恐怖的房间去了厨房。透过他家厨房的窗口看得到我自己的家。

我仿佛是用全新的眼光重新望着那幅景色。

陈旧歪斜的玻璃窗对面,有我家的院子,里面枝叶繁茂,绿意葱茏,那熟悉的山茶树和杂草丛生的小径的对面,渗漏出十分明亮的强光,那是我们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我父母还年轻,他们常打理窗子,使窗前灯光明亮且强有力,那种氛围充满温馨,非要你联想到“家庭”这个词。

这个厨房我来过不止一回,可透过如此寂寥的窗口回望那个家的心,我却从不曾留意。

我感觉不可思议,原来,我住在那样温馨的地方么。

冰箱里只有啤酒和西红柿,此外空空如也,更别提生姜了。搁物架上干面条倒是放了不少,所以我趿上裕志的大鞋,回了娘家。一进自己住惯的家,便觉灯光晃眼,仿佛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因此,一切显得异常明亮。母亲坐在厨房里,见到我就说:“真加啊,你的脸色死人一样难看,你们俩待在那屋里不大好吧?是不是两个人情绪都太低落了?”

“我也觉得像待在坟墓里一样。”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