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他也不想再争什么,这一生就这样了(第4/16页)
方梦白的信也许没有针对性,可白长山看过之后,却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他暗自感叹,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连思考的方法都没有学会,说来真是惭愧。仔细回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一切,果然钻了牛角尖。
冬去春来,万花盛开,万物皆绿。白长山调整了心情,改变了策略,再次投入战斗。
早晨,他去车队转了一圈,对前一天的生产情况稍作了解,转身便离开了。现在他只是一个挂名队长,车队的事主要由书记负责,自己反倒成了甩手掌柜,车队的第一闲人。即使人家有意见也没办法,整个商业局,已经没有比他资格更老的干部,就是局长,也得让着他点。换了衣服,到达百货公司,再次守起了自行车棚。百货大楼是上午九点开始营业,由于管理跟不上,一些员工迟来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是常有的事。白长山在百货大楼的一角蹲下来。一些迟来的员工匆匆地驶进来,将车往棚里一推,向大楼走去。也有些员工停车的时候遇到了同事,站在那里说上一会儿话。白长山的身份是叫花子,自然不能戴手表,没有明确的时间概念,只能估摸,现在应该是上午十点左右。
这一天的时间太长了,他甚至不知道王玉菊是否在里面上班,亦不知道她是否会在中途出来,呆呆坐在这里,无聊至极。为了与自己所扮演的乞丐角色相符,他出来时,根本不曾带烟。闲下来的时间一长,烟瘾上来了,怎么都熬不住。他想,这样下去不行,自己肯定没法将这一整天熬过来,饿可忍渴可忍,惟独只有这烟瘾不能忍,一定得想个办法。实际上,办法是现成的,去检烟头。
“文革”期间,要想找烟头还真不容易。烟是凭票供应,而且有一段时间极其紧俏,所有烟民便随身带着一只布袋,将抽过的烟头装在布袋里。这些年物质开始丰富,烟的品种和数量渐渐多起来,一些走私的高级洋烟以及各地生产的过滤嘴香烟开始出现在市场上。除非那种大家都习惯抽的物美价廉的牌子需要找关系,一般的烟,市面上可以买到。烟多了,人们也就不再珍惜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百货公司算是有特权的部门,他们可以买到内部供应的烟,价格更便宜一些,因此,这些地方抽烟的人更多,扔掉的烟头也更长。白长山站起来,向车棚走过去。预感是对的,这里没有人打扫,地下烟头特别多。他将那些新近扔下的烟头捡起来,装进口袋里。捡烟头的时候,他仔细查看了车棚中的每一辆车,非常奇怪,竟然没有见到王玉菊的那辆。
她的自行车为什么不在这里?难道她今天没来上班?去局里开会去了?还是因为什么事留在家里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了,自己对她的一切,真的是了解太少。当然,他根本就没有了解她的兴趣,只需要抓住一个关键事实,他就满足了。
捡了一些烟头,又跑到百货公司门前广场找了一张废纸,回到最初坐的地方,将那张纸撕成小块,捏在手上,又掏出烟头,小心地拈出里面的烟丝,卷成一个炮筒,用舌头舔舔纸角,粘住,一支烟就成了。现在差的是火,他捏着烟,去找人借火,还没有走近人家,对方憎恶地看他一眼,远远就绕开了。讨不到火,只得打人家扔下的烟头的主意。如果到大楼前面去,一定可以等到人家刚扔下的。可是,他担心自己一走,王玉菊便会出现。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得呆在那里,继续卷烟泡。
快中午的时候,有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白长山认出了他,原本叫汪亦敏,“文革”中兴起改名风潮,他便改名汪卫东,造反当上商业局革委会副主任。“文革”结束,造反派被清算,他被停了一段时间的职,后来下到百货公司当了副主任。那时,他如果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汪亦敏手上的烟头上,或许会想到,他就住在宏广街的一条小巷子里,曾经有一段时间,王玉菊和他的关系非常紧密,也可能会想,他怎么现在才来上班?他停好自行车,顺手将烟头扔到了地下。等汪亦敏走进大楼,白长山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来,对着吹了一口气,就着烟头点着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再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