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情还是空的,债倒是越欠越多(第6/15页)
方子衿问,那李淑芬呢?她现在又风光了?陆秋生说,李淑芬揭发胡之彦有功,被重新起用,现在是卫生厅革委会的成员,是唯一的女革委会委员,正春风得意。
吃过饭,两人一起回家。进了家门,陆秋生指着那张又乱又脏的床对她说,你就睡这里吧,我去找同事挤。方子衿没有回答,她心里很乱。陆秋生以为她是觉得这床太脏,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竹篾箱,翻出一床有点霉味的床单,说你换这个垫。这是新的,单位发的,我一直没有用过。她从他手里默默地接过床单,站在那里,目光透过他的耳际,射向他身后的窗纸。她其实什么都没看,此刻她的眼中无物。他站在那里,呼吸开始急促,让她觉得地球在有节律地跳动,嘭嘭而响。那声音如大锤一般捶打着她,令她想变成一缕风从这里飘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语气平和地说,你休息吧,我走了。说完转身走向门口,跨出门的那一瞬间,抬起的右脚在空中停留了那么几秒,然后再落下去,左脚随后抬起时,高度不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向前跨出几步,站稳身子,走了。她木木地站在那里,隐约觉得他其实是期望自己做点什么,可她又不清楚什么是自己能做的。目送着他远去,看着他有点佝偻咳嗽着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她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
天亮了,各种响声从四周传来。这里七八十户居民,只有一间又破又脏的公共厕所,每天清晨,排队等厕所就成了头等大事。方子衿难得有一个清闲的日子,虽然尿憋,却也不想起来。她享受着大白天躺在被窝里的安逸,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她也享受着床上陆秋生所留下的特殊的体味。说来真是怪事,第一次睡在他的床上,这种体味令她恶心得想呕吐,而现在,所有与之有关的一切,倒成了最甜蜜温馨的回忆。女厕所这端恰好对着陆秋生的后窗,她们所说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飘进来,落进方子衿的耳朵。最初是一个嗓门粗粗的女人说,昨天晚上某个女人叫得太欢了,隔好几家都能听到,没见过这么不知羞的。一个声音很细的女人也附和道,又不是第一天听到,他们晚晚都像猫一样叫啦。第三个女人就说,她的男人吃了么好东西?那东西流不光的?又不知一个什么女人,话题一下子转到了陆秋生身上,说右派也不知是么样熬的,听说到现在他都没碰过女人呢。粗嗓门的女人说,该不是有病吧,男人哪里忍得住?另一个说,是啊,男人急起来像饿狼一样。可他倒好,人家介绍了那么多,他只是一句话就把人家给顶了。尖细声音女人说,你们忘了?去年十三街的那个寡妇,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也不顾他是右派,三天两头往他这里跑,恨不得要睡在他家里。有人接着说,是那个经常来帮他收收捡捡的女人?蛮漂亮的呀。粗嗓子说,那女人的皮肤也不知怎么长的,那么白。还有那对奶子,像假的一样。
迷迷糊糊中,方子衿再一次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想到女人们说的那些话,她心里像塞着块布似的。这笔债,大概永远都无法偿还了,唯有给他做点事,作小小的补偿。她翻出陆秋生的肉票豆腐票,提着篮子去了菜场。这时候是菜场人最少的时候,也是菜最少的时候。肉摊前还挂着几块肚腩肉,即使这种肉,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块。方子衿没有挑选的余地,只好对售货员说,我要了这块肉。售票员放在秤上称了一下,说五角五分钱,半斤票。方子衿问多重?售票员不耐烦地说,都快八两了,收你半斤票,亏了你?要不要?你不要别人还要呢。方子衿连忙说要要要,付钱付票,拿了肉,向鱼摊走去。鱼摊前只有几条鲢子鱼,不知放了多长时间,鱼鳞已经变成了黑色,硬邦邦的。鱼是不需要票的,不知是不是难以见到新鲜的鱼,因此吃鱼的人少了的缘故。她拿起一条鱼,按了按肚子,是硬的,说明里面没有坏,又放在鼻前闻了闻,确实是腥味而没有别的异味。豆腐摊子上只见一些空空的木板和星星点点的碎渣,旁边的木板上搁着一些香干子,还有一些千张皮。方子衿每样买了一点,再去青菜摊位。这个季节不对,黄瓜辣椒豆角什么的还在生长期,白菜红菜苔什么的已经过季,摊子上只有一些烂了菜帮的大白菜和一些皮蔫了还沾着土的萝卜。方子衿在摊位前看来看去,售货员不满意了,说挑么事挑,要就要,不要算了。她知道这些人自己得罪不起,连忙买了四只萝卜、两棵大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