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8(第3/4页)
亲戚们照例开始拉家常。或许是因为她之前没怎么认真听他们说过话,米拉不知道是他们变了,还是她去哈佛上学这件事刚好成了靶子,她感到每个人都火气冲天。那些她熟悉的叔叔伯伯、姨母舅妈,好像跟谁有深仇大恨似的。他们愤怒而又轻蔑地谈论着吸毒犯和嬉皮士,以及那些留胡子和长发、被宠坏了的不孝子。在过去的一两年里,“犹太佬”在他们心目中似乎变得更邪恶了,可他们倒不再是最大的麻烦了,那些“黑鬼”取代了他们。在米拉的抗议下,他们才改口说“有色人种”。他们——有色人种、嬉皮士和反战者,正在摧毁这个国家。“他们”无处不在;“他们”靠奖学金上大学,而可怜的哈利,一年只赚三万五千美元的哈利,还得交学费送孩子们去上大学。那些有色人种和嬉皮士上了大学后(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凭真本事考上的),又试图推翻学校。哈佛的学生是最坏的。他们是一群享有特权最多的学生,可他们还不满足,还在抱怨。“我们”要努力工作才能有所得;“我们”一无所有,也不敢反抗。可“他们”还不满足。
米拉倾听着。尽管她觉得他们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可她仍要发出一些反对的声音。
“你们不能以过去的标准来评判他们。”她说。可换来的却是他们的怒目而视。那些标准是永恒的。辛苦工作、节俭、压制欲望,这才是成功的秘诀,而成功就是善良和美德。妻子忠于丈夫,按时还清贷款,创造表面的秩序。否则,世界就会崩溃。
“你知道吗,”与米拉年纪相仿、婚后生了三个孩子的堂姐说,“我们学校里的黑人学生——一所两百三十人的学校里总共只有十个,竟敢要求校长开一堂关于黑人学的课!你能想象吗?我简直目瞪口呆!可我听说那个白痴校长竟然真的在考虑给他们开!于是我冲进他的办公室,说如果给他们开黑人学的课,我就要开一门英语-爱尔兰语学的课!如果给他们开,就得给我开!”
“从现状来看,他们也只能得到这么多了。”米拉说。可堂姐置若罔闻。
“楼下有个老师是法国人。我跟他说,他可以开一门法语学课程!哈!他会怎么觉得呢?让六年级的学生去学那种东西!”
“哪种东西?”
“老天,米拉,就是学法语啊!”她四处张望一下,看见了克拉克和诺米,“你可以想象一下!”她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
他们就像这样说个不停。用餐时和用餐后,都在聊那些事。米拉回想了一下,难道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吗?晚上的某个时候,她给自己倒了杯黑麦威士忌。正在倒可乐的诺米看见了,问她:“换饮料吗?”
“喝杜松子酒兑奎宁水,好像还不够醉。”
“那你为什么不喝白兰地?”
“那个要晚一点儿喝,是晚上休息的时候喝的。”
“我今晚可以喝一点儿吗?如果我们很晚才睡的话?”
“当然可以。”她笑着挽起他的手臂。他搂过她的肩膀,他们一起站了一会儿。
那晚,等大家都走了以后,他们确实很晚才睡。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白兰地,但是孩子们只喝了一小口,他们不怎么喜欢,于是又换回了可乐。米拉问他们:“今年是我变得更糟了,还是他们变得更糟了?”
他们也说不清。很显然,这些年里他们并不常听他们聊天。米拉狠狠地批评了她的亲戚们一番,批评了他们那一套陈规陋俗和偏见。孩子们就在一旁听着。她问他们意见的时候,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连对于偏见的看法也没有。他们解释道,他们也知道偏见是不好的,可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而且,他们认识的犹太人少之又少,黑人更是没有,那么,他们该怎么评判他们呢?
“我知道他们说得很夸张,”克拉克解释说,“可我也不清楚,也许黑人真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我知道你说那些都不是真的,我相信你,但我也不明白。就我自己而言是真的不明白。”
米拉沉默了。“没错,”她说,“你说得没错。当然,你得等到自己明白为止。”
不过孩子们还是有所怨言。亲戚们的仇恨太深了,孩子们之前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仇恨和愤怒。